教室里,东东的哭声不绝于耳,而小霸王King见状,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不管不顾,而是在一旁看着东东大哭的样子,有点不知所措。Ariel安抚着东东,有点气急败坏地训斥King:“King,我说了多少次,有事情好好说,或者找老师,千万不可以打小朋友!你怎么就是不听呢?你平时捣乱,不伤到别人,我都尽量不跟你计较了。你现在抓伤小朋友,你想怎么样,造反吗?你要是不小心把东东的眼睛抓伤,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说话间,园长和拿着急救箱的校医赶过来了,校医检查了一下东东的伤势,和园长一起把东东抱到隔壁的空教室处理去了。
园长虽一言不发,但她那副阴云密布的表情,分明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反而让四位老师愈发惴惴不安。
钟雪晴和熊梦雪相视,欲哭无泪。这是招谁惹谁了嘛!也不是本命年啊,怎么就这么命途多舛呢?
Ariel的怒火平息些之后,她又拉着小霸王King讲道理。King这次知道的的确确是自己做错了事,所以没像平时那样张牙舞爪、没个正形,而是低眉顺眼、沉默不语。
而其他三位老师则照顾着其他孩子,每个老师的心里都不是滋味。
过了一会儿,园长让主班老师Ariel出去一下。Ariel回来后,钟雪晴她们问情况怎么样,Ariel回答,园长让她给东东的妈妈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东东的妈妈火冒三丈,说等会下班过来接孩子时,看到孩子的具体情况后再详谈。
钟雪晴无可奈何地说:“我看到东东坐错了King的椅子,生怕出事,就和Mercy赶紧把他俩分开了。哪知道King的手这么快,我们拦都拦不住,唉。”
熊梦雪也面如死灰:“真的,谁知道King的报复心那么强,我们都把他们分开了,他还是一把抓过去了。”
Ariel安慰她们:“也不怪你们,我们都知道,小班的孩子本来就只有三岁,又不懂事,也不那么能控制自己。再说他俩本来就好动,比别的孩子更难管。就算是园长自己在这儿,也不见得就能拦得住的。只不过这一次,园长肯定又要批评我们了。”
“批评就批评吧,那我们就听着。以后做事更加小心谨慎些,避免这些磕磕碰碰、小打小闹。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最年长的Lara安慰大家。
Ariel继续说:“其实,我在上一个幼儿园工作的时候,小朋友之间发生小摩擦、受点小伤也是很常见的,但是以前的园长也没有像现在的园长这样去苛求老师。我们每天都在管孩子啊,又没有敷衍塞责、放任自流。但再怎么小心谨慎,还是会有意外发生啊!总是这样苛求我们,真的很心累。”
是啊,身心俱疲。身体的累,或许还能通过休息和美食来治愈。但是精神上的累,心灵上的累,就像一个黑洞,源源不断地吸收走你的能力,鲸吞蚕食般摧毁人的意志力,就真的不是轻松随便就能治愈得了的。
送走了孩子们,老师们进行着清洁工作,而园长则一直陪着东东在等妈妈。东东妈妈来了之后,就去园长办公室谈话去了。主班老师Ariel也去了。
钟雪晴、熊梦雪不知道她们在谈些什么,但是离得好远,都能听得到园长办公室里东东妈妈咄咄逼人、盛气凌人的说话声。也是,好好的孩子,送来幼儿园,突然就受伤了,家长生气,钟雪晴和熊梦雪非常能理解。哪个父母不心疼孩子呢?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但是,她们老师能理解家长,谁又来理解她们老师呢?
后来,东东妈妈带着东东怒气冲冲地走了。而园长则如往常一般召开会议。只是钟雪晴她们知道,这次会议于她们小班老师而言,无异于另一场凌迟。
园长开会时连铺垫都不做了,开门见山地告诉大家:“刚才小班的东东妈妈在办公室冲我发火,相信大家都听到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天天在强调安全,而且前两天才出台了关于安全的准则,怎么还是出问题呢?我和Ariel向东东妈妈道歉,但东东妈妈完全不接受,她直接要求退学、退费。我真的非常心痛!”
钟雪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园长是因为有孩子退学而心痛,还是因为要把本已收入囊中的钱再吐出去才心痛。不过她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她知道,说到底,孩子犯错,老师负责。她知道她们确实是有监管责任的,她并也不是认为她们老师完全没错。但她还是觉得委屈和窝囊。毕竟害东东受伤的不是她们老师,而是另一个孩子King。可老师就是有监管责任,规矩就是这样。她们无能为力,也没处说理。
其实,小班的四位老师都觉得挺憋屈的,但事已至此,东东都直接要求退费了,她们也不好再火上浇油,就让园长发泄发泄吧。
园长宣布,给小班的四位老师每人罚款二十元,就从她们的工资里扣。后面,园长又强调了安全的重要性,带着老师们学习了安全知识,让每个老师时时刻刻保持高度警惕,分分秒秒保障孩子安全。
钟雪晴和熊梦雪走出幼儿园的大门时,天照例是黑的。熊梦雪已经不再奢望天亮下班了,她早就断了这个念想。她只求老天爷行行好,班上的孩子们行行好,她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再也受不了哪个孩子再受伤了。
钟雪晴也仿佛踩在棉花上,身体发虚,双脚乏力。除了一些短期兼职之外,钟雪晴也没做过什么别的工作,不知道是只有她们幼儿园的工作这么折磨,还是说其实每个人的工作都很扎心。她自问,论吃苦,她虽然比不上老一辈的肩挑背扛、插秧种地,但她也绝不是个好逸恶劳的人。可是,她还是觉得真的很苦。
棕熊小姐妹又去吃了麻辣烫,只觉得这日子就像西天取经,一难接着一难,无休无止,没完没了。
“Yuki,我真的,又想辞职了。我好像最近每天都在说这句话。”熊梦雪往嘴里塞了一个鹌鹑蛋,心烦意乱,苦不堪言。
钟雪晴也往嘴里拼命塞着食物,香辣可口的食物给她的身体带来暖意和慰藉,她回答:“别说你了,我都在怀疑这份工作的意义了。”
熊梦雪苦巴巴地问:“Yuki,你不是每次都跟我打鸡血,要我坚持下去吗?怎么连你都打不动鸡血了吗?”
“是的,我也没办法每时每刻都当发光发热的小太阳。我可能只是个台灯,没有电,就亮不起来了。”钟雪晴继续埋头苦吃,来为自己充电。
熊梦雪闻言,也赞同道:“那我也是个没电的台灯,还是多吃点东西充充电吧。”
她俩吃完麻辣烫,坐上了回学校的公交车。还好车上有座位,毕竟也早已过了下班的高峰期。熊梦雪习惯性地靠在钟雪晴的肩膀上,喃喃说:“Yuki,要是你是男的就好了,那我肯定喜欢你。”
钟雪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怎么最近没听你提起你男朋友?”
“别提他了,”熊梦雪不满道,“那天我们一起吃饭,你走了之后,他又和我说了让我辞职的事,我不同意。然后他这几天都没理我,说他要考研,要抓紧最后的一个月时间好好学习。”
“他也要考研吗?我们寝室也有好几个女生要考研的。”钟雪晴回答。
熊梦雪突然问:“对了,Yuki,说到考研,你怎么不考呢?我不考倒是挺正常的,我从小就不是学习的料,大学能读个三本都是谢天谢地、祖宗保佑了。但你成绩比我好,又爱学习,你怎么不试着考研?”
钟雪晴淡淡地抿抿唇,似笑非笑。她想了想,还是把心底的想法和盘托出了:“我也只是二本,和更优秀的学生比,还是有差距的。再说,我家里条件一般,爸妈能让我无忧无虑地读完大学都很不错了。我也这么大了,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要去考研,加重家里的负担。最重要的是,去考也不见得就一定能考上。要是考不上该怎么办?我好像没有办法承受考不上的压力。”
熊梦雪惋惜不已:“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了。不去做怎么知道行不行?我觉得,只要是你去考,就一定可以考上的!”
钟雪晴笑出声来:“我自己都不敢保证的事,你哪里来的信心?”
“我就是对你有信心!你想,我们的工作这么苦,你都还在坚持,那考研的苦,你肯定也能吃得了!”熊梦雪说得慷慨激昂。
“那谢谢你看得起我。”钟雪晴用手拨了拨熊梦雪翘起的刘海。
其实,每次看着室友们早出晚归地学习、为了更美好的未来而打拼的样子,钟雪晴又何尝不羡慕呢?至少她们还有不顾一切追逐梦想的权利。可是,她的父母也不年轻了,家里的条件又实在太普通,与其让自己去追逐不知道能否实现的梦,不如脚踏实地地工作,还能赚到实实在在的钱。虽然她也知道,提升学历后,平台不同,起点不同,找到好工作、赚到更多钱的可能性会更大,但她却没有那个时间成本去投入——说她目光短浅也好,不懂得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的关系也罢。但是她家里没钱,就是摆在她眼前最最现实的事情了。
网上广为流传的那句话说得很对,“不想吃学习的苦,就得吃生活的苦”。钟雪晴已经完完全全感受到生活的苦了。可她除了埋头咽下,又能怎样呢?
第二天,园长请小霸王King的妈妈来幼儿园,告知了她昨天发生的事情。King妈妈特别不好意思,但东东妈妈已经宣称要给东东办退学了,也已经于事无补了。King妈妈说会好好教育King的,让他注意行为习惯,不再给老师或学校添麻烦。园长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一直都还是就事论事,小心照顾King妈妈的情绪。毕竟一切既成定局,也不能语气太重。万一再把King的家长逼急了,再给King退费,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至此,这件事情也就算告一段落了。只不过,在小班老师们的心中,这件事可并没有那么容易翻篇。燕过留痕,风过留声,而这件事真实地发生过,警钟一样一声声砸在老师们的心坎上,铿锵有力,震慑人心,哪里能当作没发生一样呢?
对园长来说,这件事也一样是心中的隐痛吧。
钟雪晴和熊梦雪把东东的小柜子、毛巾架、水杯架、桌子、椅子等处粘贴的姓名学号标签撕掉,扔进了垃圾桶。这个幼儿园里,东东来过的痕迹似乎已经荡然无存,但是钟雪晴和熊梦雪却一点儿也忘不了。东东令人心惊又心疼的哭声,还时不时萦绕在她们耳畔,时时刻刻提醒他们,幼师职业的责任之重。她们必须愈发小心谨慎才是。
而罪魁祸首——小霸王King,在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也深深地受到了教育。他以前虽然调皮捣蛋,也无区别地打人,但总归并没有惹下什么大祸。被他打过的大人,像是他的父母、老师、园长,也不可能真的和他一个小孩儿计较什么。而这次,他是真正抓伤了一个和他同龄的孩子东东。那天,东东脸上触目惊心的伤痕,King是看到了的;东东惨烈凄厉的哭声,King也是听到了的;当时主班老师Ariel气不过,情急之下对King说了几句狠话,他也印象深刻;而事发第二天,东东就再也不上幼儿园了,他也心知肚明。King这个孩子本来就不傻,他才精明灵活,一点就透。他只是我行我素、随心所欲惯了,就爱和人作对,惹人生气。并且他又只是个三岁的小孩子,并不那么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而这件事情之后,老师们都发现,他收敛多了。事发第二天,Ariel拿着指甲剪,从小霸王King开始,一一地给小朋友们剪指甲,并且再三告诫他们,小朋友之间要和谐相处,不允许打别的小朋友。她除了利用晨会课给小朋友们讲解安全的重要性之外,还在绘本阅读课上,给孩子们讲了故事《手不是用来打人的》。Ariel在做这些事时,虽然为了照顾孩子情绪、保护孩子面子,没有点King的名,但她在讲述安全规则以及讲不打人的绘本故事时,都有意无意地看小霸王King几眼,让King知道,其实她就是讲给他听的。
而King真的没有以前那么张扬跋扈了。有几次,他和别的小朋友发生争执,比如抢玩具或者抢食物,他的手都已经一气之下扬起来了,老师们一声“不可以!”或者“King!”,他听到后忍了忍,又默默把手放下了。
天知道,他这只放下的手,对于曾经无法无天的小霸王而言,是多么难能可贵的进步。
不只是大人会吃一堑长一智,孩子也在不断犯错中汲取教训,改正错误,不断反省,不断成长。毕竟,成长是一辈子的事啊。
这不太平的一周就这样熬到了周六。园长按照周五开会时宣布的那样,上午行政老师Cindy负责把最新版的招生传单制作并打印出来,老师们背诵园长编写的家长接待手册,并一一模拟接待给园长看。下午,Cindy和熊梦雪负责撰写幼儿园公众号文章,老师们写教案或制作教具,随后集体出门发传单,向带小孩的群众介绍幼儿园,为招生而拼尽全力。
于是上午就在大家的背诵和考核中无限充实地度过。钟雪晴一度怀疑自己梦回高中,正在背着知识点纷繁复杂的政史地。可惜,当年读书时安慰自己,参加工作了就不用学习、不用背书了,结果,正在工作的如今,她还是没能逃过学习和背书的命运。
还好,文科生的底子还在,读读背背还是不会难倒她的,钟雪晴顺利通过了考核。熊梦雪也凭着小聪明劲儿通过考核。
下午的时间也在按部就班中度过,钟雪晴和熊梦雪终于熬到了最后一环节——发传单。
在发传单之前,园长把熊梦雪制作的公众号文章发在工作群中,要大家转发到自己的朋友圈里。
钟雪晴其实挺讨厌园长这样无理的要求的。朋友圈朋友圈,又不是工作圈,为什么要用工作来荼毒朋友圈呢?为什么要把自己单纯的朋友圈变成幼儿园免费宣传的大本营呢?工作已经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时间,为什么还要让工作渗透进她的朋友圈?这样无孔不入,吸血鬼一般,让人如何对工作爱得起来?
钟雪晴虽然这样想,但她也不得不转。不过,她早就给微信好友分了组,把幼儿园的老师们单独分一组,把这条转发的公众号文章仅对她们可见。
园长这下不能怪她没转发,她也不用骚扰朋友圈里的好朋友,一举两得。
她偷偷告诉熊梦雪时,发现熊梦雪也和她是一样的做法,果真是亲亲小姐妹了。
园长把大家分为了几个小组,分别去附近几个人流量聚集的区域发传单。还好,钟雪晴她们小班的四个老师是一个小组的。她们一路朝附近的购物广场迈进。发传单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每个小组还要收集到家长的电话号码,这才是重中之重。家长愿意留下电话号码,这才说明家长真的有意向,那么才有可能与家长进一步电话沟通、邀请家长带孩子来幼儿园参观,最终达成招生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