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河本是个颇有决断的人, 一时间都被碧落仙子说动摇了。
他并不是害怕担负这个责任，也不是那么在乎什么下地狱做畜生的惩罚，只是和碧落仙子说的一样, 如果谈到担责，必然是已经发生了很恐怖的事情, 百姓何辜, 要为了上位者的决定受这些无妄之灾呢？
都不用谈什么人族越来越弱, 长此以往如何如何的大道理, 人族再衰弱也不是这辈子的事，他们本来可以拥有平静幸福的一辈子，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将来付出这许多？
这甚至都没有什么全民公投的机会, 一方面如今的科技水平没办法办到征求所有人的意见，另一方面难道所有人的意见就是正确的吗？
但, 顾星河还是懂怎么转移矛盾的：“不说我，只说仙子自己，是想梳通的吧。”
碧落仙子笑：“我亦是人族啊。”
难道我就乐意看着人族逐渐衰弱吗？
顾星河长长叹了一口气, 又突发奇想：“既然灵脉被污浊了, 仙子还能拥有如今的力量, 是否意味着即便不清理灵脉，也会有人如仙子一般可以修炼？”
“怎么形容呢……”碧落仙子犹豫了一下, 道,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还有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 都是很好的诗句, 不过各花入各眼, 君侯更喜欢哪一种？”
顾星河抿了抿唇：“前者。”
因为前者对账工整，词句实在，一句话就是一幅画，后者则天马行空，诗意盎然，对于诗人来说，前者是可以有努力方向的诗句，后者则只能指望老天爷赏饭吃。
对于顾星河来说，个人喜欢什么不重要，但作为一个要带着臣民百姓去奋斗的君王，自然要展现出喜欢实干的风格，否则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他要是展现出了喜欢天马行空的态度，下头的百姓又该如何呢？
“所以喽。”碧落仙子道，“做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我的修炼之法近似于仙人抚我顶；有灵根在身则是稳扎稳打的一行白鹭上青天。君侯不用我说，也知道一个国家的将来全在指望我这种人身上，是多坏的一件事吧。”
顾星河明白了。
于是，也只能叹了一口气：“仙子让我想一想吧。”
碧落仙子答应得很痛快：“好。”
聊完了碧落仙子就离开了，只留顾星河在一口一口的喝茶，喝完了又给自己续上，等茶叶泡得都没色了，又转头看向窗外。
万类霜天竞自由，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偏偏是人族，不知道怎么就断了靠着灵气修炼的臂膀，到如今，为了把那臂膀接回去，也不知要因此遭受多少苦楚。
唉！
顾星河心里烦得很，垂眸看向面前的茶杯，本来想摔出去的，又忍住了。
他想到了他的妻子。
慕容姑娘温柔似水，总是能在他心烦的时候抚平他的眉心，顾星河都忍不住去想，倘若是她，她会如何选择？
顾星河垂眼，也没有唤奴仆，自己把残茶泼了，重新取了茶叶来。
慕容姑娘是大家闺秀，贵女们会的她都会，尤其烹得一炉好茶，每每顾星河心情烦闷时，到她的屋子里看她烹茶，心情也能一点点平静下来。
现在已经是盼不得妻子了，只能回忆着妻子的一举一动，起火，洗茶，点盏，缓缓有茶香沁出。
顾星河长长吸了一口气。
倘若是她的话，她会选择……清理灵脉吧。
因为仙子都说了她属于“仙人抚我顶”的纯运气，谁知道人族下一个出这种天才是什么时候，谁又知道到那时候人族已经衰弱成了什么模样，还无法保证那个天才是不是和仙子一样愿意帮忙，所谓“要种一棵树，最佳的时间是十年前，再次则是现在”，既然人族是逐渐衰弱的，那么现在就是从此之后人族最强大的时候，此时不做，难道要等后人做吗？
其实细想，妻子比自己有勇气得多。
无论是从小在慕容家并不受重视甚至多受欺辱，她也坚强地活了下来；还是她当时坚定地选择了自己，哪怕其他庶女都在纠结做藩属国的妻不如做王畿的陪媵；甚至说……耳闻她即便落到了公孙宸手里，也好悬和一位王叔颠覆了大魏的政权。
她看上去虽然清瘦，却“蒲苇韧如丝”，总有着他所难以想象的坚韧，再是什么逆境，她也都在咬牙把日子过好，不曾放弃。
顾星河又看着那杯茶许久，仿佛能从茶中看到那个自己已经思念成灰的女孩，末了，一口饮尽：“来人！”
另外一边，凌云宗掌门都要把白道长撕了！
你个死脑筋你就一定要破这个阵吗！你不能绕过去直接杀了那个妖女吗！
而又一次回山搬救兵的白道长在屡战屡败之后，竟然还多了两分爱咋咋地的超脱，一双眼眸抬起来看向掌门人，竟让掌门人读出了“你行你上，不行闭嘴”的平静。
掌门人：www.youxs.org
……我行不行你还不知道嘛？我也破不了那妖女的阵法啊！难道只有你会琢磨“她阵法那么厉害本尊肯定也不好杀”呀！你觉得别人都是傻子是么！
算了，大家都不愿意送死，逼白道长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目前凌云宗最优的选择竟成了上报明光神君，您要的那个妖女我们搞不定，自己的事情自己干，自己的材料自己写，您自己来吧。
明光神君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场把凌云宗掌门的牙都打出来。
要你何用！
但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拖延更解决不了问题，甚至再拖延下去，保不齐那妖女得了神髓修炼一日千里，他非但彻底妄想不到那条神髓，万一那妖女借此成神，那更是大麻烦。
只能真身出场！
明光神君下凡当日，碧落仙子正在指挥士兵们收拾一头妖兽——
事情从头说起，如碧落仙子所愿，顾星河确实是个有担当有前途的君主，因最近大魏那边没什么人来破阵，顾星河央求碧落仙子找了空档时间，在前线附近百里之内寻了可用的灵脉，还真让碧落仙子找到一条规模偏小的。
然后，顾星河就开始在萧国范围内发放布告，萧国官吏也都行动起来，大概给百姓科普了什么是灵气，灵脉发生了什么，长此以往会如何，然后才引出君侯准备挑一块地方清理灵脉做试验区的事情。
官吏们还给百姓解释，需要第一批搬迁到灵脉覆盖范围内的百姓，为了鼓励大家搬迁，国家以政策优待他们及他们的子孙，还有将来子孙若是有灵根将能如何光宗耀祖。
当然，也需要照顾到其他不愿意参与计划的百姓，萧国肯定会保护他们的安全，试验区和萧国国境一定会做好风险切割，大家不必恐慌。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萧国大多数百姓虽因为几代国君都还算贤明所以日子过得还不错不愿冒险，但军中跟着顾星河出生入死的士兵们则大多踊跃报名。
军队是最慕强的地方，www.youxs.org，竟让那些高来高去的修仙者都束手无策，难免不对修炼产生一些想法，即便自己已经没办法长出灵根了，子孙后代能有点机会也行呀。
所以碧落仙子把壮年士兵们召集起来，又排演了一个阵法——那处小灵脉虽然已被污浊，特别厉害的妖魔看不上这种地方，但污浊了的灵脉仍有稀薄的灵气溢出，也吸引了几头没那么强大的妖兽盘踞。
这种妖兽对碧落仙子而言伸手可杀，但她终究不能也不愿意在萧国待一辈子，自然是要授人以渔，教一教准备在试验区常驻的士兵们一个主要作用在杀戮的阵法。
明光神君到时，练了一二层炼体功法的士兵们正手忙脚乱地绞杀妖兽，碧落仙子凌空而立，给士兵们兜底——偶尔有妖兽逃脱了阵法或者士兵露出了破绽，碧落仙子会在士兵们生死一线的时候插手救人。
于是，在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浑身灵气缭绕的人时，碧落仙子思考了许久。
她虽然没有见过明光神君，却被明光神君用天罚之线追杀过，道韵还是能感觉出一点的：“尊驾是，明光神君？”
“既然认出来了。”明光神君负手而立，傲然道，“妖女，还不速速受死？”
碧落仙子都笑了，伸手一捋额前的碎发：“神君，骂晚辈是妖女之前，多少得稍微品一品神君自己身上有多少功德，晚辈身上有多少功德吧？神君好歹是个天庭神明，身上的功德之力甚至没我一个妖女多，神君都不会为此羞愧的吗？”
——碧落仙子还真有底气说这话，毕竟明光神君不过是个尸位素餐的神明，碧落仙子却是实打实超度过那许多炼尸，天道功德给得慷慨，所以论二人身上的“气”，碧落仙子满身祥瑞，明光神君灰头土脸。
可明光神君哪听过这种嘲讽呀：“你！”
“看来神君是不会羞愧了。”人家来都来了，不把他的命留下来也对不起他跑的这么一趟，碧落仙子索性再扎了一句心，“也难怪，毕竟是神髓死活看不上的主人。”
明光神君：！！！
妖女！我今天和你必须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