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与其说沈要像鬼,倒不如说他更像狗些才来得贴切。
他仿佛是嗅着气味追来的,而后埋伏在暗处,蓄势待发,只等一个见血封喉的杀机。
萧子窈于是凝眉望向他去。
“你来得正好。”
她不喜不悲,却仿佛一下子对谁都没了耐性似的,边叹边说,“我有些困了。沈要,替我送客吧。”
话毕,她便背过身去了,又微微的垂着头,像是在看那凌乱的枕席,丰盛的情欲和丰富的死法都在那上面了。
“好,我马上回来。”
沈要很快应声道。
他语调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唯独在夏一杰颓靡的退出房门的顷刻之间,他忽又开了口。
“我不锁门。”
“等我回来。”
“知道了吗?”
只此一瞬,灯火下楼台。
倘若此刻他有心回头,必定能够瞧见萧子窈剧烈颤抖的削肩一抹——正如她夜夜陷落高潮、一心求死却始终不能的样子。
只可惜,他偏偏转身就走。
更可惜,夏一杰也再没有为她回过头。
那便到此为止罢。
反正,她早已经想清楚了。
原来,许多嘴上说出的真心与实意,到最后,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沈要只将人送到门庭。
眼下时候还不至于天太晚,梧桐影动,月色无骨,铺陈一地白烂烂的霜迹,微凉。
夏一杰紧了紧牙关,忽然说道:“你明知道我想带子窈走,也知道子窈她一心想要出去,为什么刚刚却又不锁门了?”
谁知,他说罢了,沈要却只是不答反问,道:“你父母身体还好吗?”
他一下子哑住了。
城中灯火还亮,红绿色的霓虹,大约是茂和戏院、又或是新仙林,可无论到底是哪儿亮的灯,他曾经都是常客,座要上座、场要包场,顶顶气派的常客。
只不过,如今的他怕是不能再去了,其中的缘由那样的多,自己不敢说穿,又怕旁人说破——到底是家业倒了、父亲也倒了,半死不活的境况最经不起什么波折了。
“沈要,你拿我父母威胁我。”
他有些冷,所以讲话都在发抖,“他们和子窈的事情无关,你不要……”
他分明一面很是挣扎的说着,话音却又一面渐渐的矮下去,不必有人打断也照样的矮下去,然后变作无言、终于一切由人了。
沈要无动于衷的说道:“既然无关,那你害怕什么?”
他果真不太像人,拼凑不出人性、可怜不了别人,偏偏他眼睛更不解,好像在看一场闹剧。
“父母、子窈,你选一个。选不出来,就滚。”
夏一杰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要等不得他,于是遮手点了支烟,又狭着眼吸了一口,最后看也不看他、转身走了。
月亮垂危,照出一地的鬼影。
沈要只管不急不缓的走回房去。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动,他故意敞开的那扇房门也静悄悄的,随风微动。
然,危月夜,总有人得不得安宁。
果然,他不过刚踏进门半只脚而已,守在窗前的萧子窈便已然慌了神、直逼上来问道:“夏一杰可有好好的回去了?”
“——哦,刚刚不小心杀掉了。”
沈要满不在乎的歪了歪头,“他跟踪我,想打你的注意。我很生气,所以没忍住,拿刀把他捅死了。”
萧子窈一瞬瘫倒在地。
他有些心疼,于是施施然俯下身去,眼色深沉。
“骗你的。”
他小心捧起萧子窈纸人般惨白的脸来,“我没把他怎么样,我急着回来陪你。”
说罢,他便黏黏糊糊的埋头蹭进她颈窝,却不凑巧,有条血管偏偏就在他耳边跳的飞快,突突、突突,实在吵得厉害。
“子窈,抱抱我。”
他紧了紧圈住她的手臂,嗓音沙哑,不依不饶,“抱抱我。为什么不抱我?”
可萧子窈只是僵着身子挡住他:“……你这混账东西,狗都不如。”
她骂的干脆利落,沈要定是听见了的,只不过,他到底还是伺候惯了她,对她下贱下流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所以,挨了骂也有兴致、就算听见也当听不见。
“那就亲一下吧。”
沈要于是理直气壮的说道。
她躲不开的。
他只将她往镜子上压去——那原是一面斜倚着墙角的镜子、嵌在一副镶边的画框里,人贴上来,便像是掉进了昏昏的画中,油画的笔法、红粉的骷髅、浇身的野火,凉的凉、烫的烫,不忍卒读,简直放荡透了。
“真可恶啊,萧子窈,你居然不是为了我难过。”
沈要隐隐有些咬牙切齿,“但你今天没有背着我跑掉,做得真棒,是因为更喜欢我吗?”
他字字句句分明都是在质问她,可那毫无章法的吻却根本容不得她开口狡辩。
“萧子窈,我让你抱我。”
“好重、你下去……这不是在抱了吗,快放开我……”
只因为怕她说真话,又不想她说假话,沈要于是更加用力的咬碎她的呜咽——
“这是我抱你,不是你抱我。”
“六小姐。”
“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呢?”
是夜,上弦月,时间不早了。
果然,轻易就能摘下的月亮,哪里还算得上什么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