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霉头

今夜云景甚好。

烟火渐渐散去了,花枝瘦尽,月盈千人眼。

如此一场血淋淋汗津津的盛宴之夜,不像戏幕,却似餐桌,有生有死,色香味一应俱全。

萧从玉只将萧子窈送到楼下。

谁知,临别之际,她幽然开口,唤的却不是萧子窈的名字。

“沈要。”

她忽然叫道,“今晚帅府放的烟花可是从上海采买而来的,一共二百八十一响,价值可抵万金。你本来可以坐上特等席观赏,最后却没能看到,现在会不会觉得可惜?”

沈要木木的哦了一声。

“不爱看。”

“那你爱看什么?”

沈要没有应声。

偏偏,他那一双浓黑如墨的眸子,却已然沉沉望定了萧子窈去。

她或哭或笑都太好看,他便是连眨眨眼睛都会觉得浪费可惜。

这一幕,萧从玉居高临下,根本瞧得真切。

她于是浅浅一笑。

“原来如此。”

她说,“这样看来,倒是我想错了。你的特等席本来就不应该是在观赏花火的人堆里,而是在这里,对吗?”

沈要依旧不曾开口。

只不过,一切早已不言而喻了。

是时,萧子窈方才道过了别,他便只管将人紧紧的牵着往外走,也不说话,就只是闷头走着,一面走、一面又驾轻就熟的脱了大衣,再劈手一扬,便将萧子窈整个人严严实实的兜头罩住了。

萧从玉终于失笑。

“怎么会有人喜欢一个人喜欢成这样?竟是连披个外衣,都像要把人装进麻袋里拐跑了似的。”

话毕,她便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见那两人渐行渐远,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一个牵着另一个,一起回家去。

“回家真好。”

她小声说。

然后,她便再也不看了,于是回过身去,也走掉了。

风不定,月上中天。

萧子窈坐在车里,缓缓摇上玻璃窗子。

“我三姐今天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沈要想也不想便说:“她骂我。”

萧子窈一笑,本想戳他一下,又见他正开着车子,索性便做罢了,于是问道:“那你说来听听,我三姐都骂你了些什么?你又是怎么同她骂回去的?”

“忘了。”

他面不改色,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不骂人。我没理她。”

“那我是不是还要夸夸你?好棒好棒,我家小狗好乖哦。”

她话里盈盈带笑,却到此一顿,只管静静的沉下来,“呆子,你如实告诉我,我三姐可有在梁显世的吃穿用度上做过什么手脚吗?她会不会因此留下什么把柄,会不会被人抓到?”

沈要摇摇头,声音很淡:“没有。”

“当真?”

“嗯。”

他说,“她读过书。她比我聪明。”

萧子窈一下子哽住了。

根本不必细想,她便已经听出了沈要的弦外之音。

她的三姐姐一向冰雪聪明,从小读书便读得很好,如此,一个样样都学得很好的人,一旦杀起人来,自然便不会太差。

萧子窈重重的咬唇。

“我本以为,我三姐她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从此救死扶伤、悬壶济世。我真的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为了如今的这一切背叛她的信仰……”

她嗫嚅着,眼光微潮,有些失色,“会不会真的是我做错了?如果当初我不那么固执,如果我当初答应嫁给梁延,也许我爹爹就不会死,大家都不会死……”

沈要陡的刹住车子。

萧子窈眉心微皱,立刻问道:“怎么了?这不是还在半路上吗,你不回家?”

沈要一言不发,却是冷冰冰的转过脸来。

月色凉薄。

他到底还是生得一副好皮相,一张脸,棱角分明,利落如刀刻,所以,那张脸上若是一面被照亮了,另一面便自然陷在暗处,况且,他又不笑,那一黑一白的两面便都显得很冷。

“六小姐,你真可爱。”

他歪歪头,那模样既像委屈又像负气,却总之不像什么好人。

“但是,你好像还没有搞明白。”

他说,面上的黑影随他而动,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你只能喜欢我,也只能嫁给我。”

“不然,你喜欢谁、嫁给谁,谁就会倒霉。”

“明白了吗?”

他终于露出一个笑容。

也许是天生冷血的缘故,他对大部分的喜悦都无知无觉。

一个不笑的人一旦失笑,实在算不得一件好事。

萧子窈直觉心下一紧。

“六小姐,对不起。”

他于是似笑非笑的说道,“你喜欢的,和喜欢你的,无论是谁,我都不喜欢。”

他已经不愿意再亏待自己了,所以,便只好亲自来委屈她。

“回家吧。”

他凑过来亲亲她,那动作很轻,唯恐吓到她似的,唯独心跳的声音却很大,藏也藏不住,那感觉仿佛不枉此生。

此夜,空阶滴到明。

萧子窈辗转反侧,始终睡不下去。

梁显世是生是死,分明只在今夜了。

偏偏,沈要竟是满不在乎的,只管自顾自的跑去厨房里给她煮橘子水喝。

萧子窈很是嫌弃。

“我才不吃糖罐头煮的橘子水。”

沈要毫不退让,道:“你喝酒了,必须吃。”

“我就喝了一口。”

“一口也不行。”

他端着勺子抵上她的嘴,“明日一早,我会去公署医院。你吃,我才带你去。”

萧子窈的眼睛亮起来。

“刚刚梁延给你拨过电话了?”

“嗯。”

“那梁显世现在是什么情况?别总是说一句停一下,像块榆木疙瘩!”

他的勺子终于喂进萧子窈的嘴里,绵绵软软的舌,偏偏嘴却很刻薄,但是没关系,他不在乎。

“说是在住院吸氧,又吊了盐水。”

他话音至此,微滞,萧子窈也顿了顿,他便趁机又喂给她一瓣橘子,“——现在,已无大碍了。”

萧子窈一瞬愕然。

“哈、哈哈,吸吸氧吊吊水,已无大碍,怎么会?沈要,你莫不是骗我的?”

她一下子叫出声来,一双细手根本抖得厉害。

“我三姐分明说过的,梁显世绝对活不过今日!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我哄我!哪怕她失手,但至少不会是这样不足挂齿的轻伤,他甚至没有伤筋动骨!我二姐死的时候,身上的血都流光了,而我五哥甚至连一具全尸都没有,他凭什么——”

她简直说不下去。

沈要于是施施然捧起她的脸来。

真可怜。

他心想。

可是,她应当越可怜才越好。

伤痛,一无所有,不安全,且悲惨。

没有家人与朋友,又很柔弱,无法报仇。

如此,她便再也离不开他了。

“萧子窈,你急什么。”

他一字一顿,循循善诱。

“我是你的狗。你还有我呢。”

“只要你哄好我,喂饱我,我就会什么都听你的。”

“这样一来,只要你下命令,无论如何,我就都会让你满意。”

“明白了吗?”

这是恶犬的胜利。

这一回,终究是他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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