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大帅当真是动了怒的。
萧子任天性纯良,官场却如虎穴狼窟,奈何他心中有志,便总要迎难而上的试上一试。
萧大帅分明心如明镜似的,他这幼子最最不适宜当兵,更免不得要遭人算计。
然,萧大帅千方百计的未雨绸缪着,却终究还是棋差一招、教歹人趁虚而入了。
萧子山一见父亲震怒,便上前劝道:“父亲,子任阅历尚浅,被人蒙骗了也非他的本意,更怪不到三姨的头上。军中不得滥权,除非他自己开口,不然我没法将他强要回来,我正想请三姨劝一劝他呢。您也别气了,仔细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谁知,三夫人听罢,非但不谢,反倒叫起了板来。
“你现在说话倒是好听得很,平日里又怎么不见你对子任慈眉善目些!我每每差人送些吃食给他,统统被你拦下丢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却见三夫人面目狰狞,更扯着嗓子,恶狠狠的嚷道,“说什么阅历尚浅,他又哪里会有什么阅历!眼界与见识全让你们大房的儿女们长过了,哪里还有他的份儿!”
萧子窈愈听愈怒,终于忍不住反口。
“三姨,就算你再怎么有怨气,却也不该挑拨我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四哥哪里是苛待五哥,分明是军营里不准送吃食进去,这是规矩!”
三夫人登时跳了起来。
她那一双怒目只圆睁着,如铜铃,明晃晃的凶光也毕现。
“你又有什么资格同我讲规矩!你才是最不讲规矩的那一个!”
三夫人失心疯吵,凄叫绝伦,“我管不好子任,难道大夫人就管好了萧子窈!?最早与梁家沾上了边儿的分明是她萧子窈!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竟对一个外男穷追不舍,这又成何体统!她与梁耀不清不楚的事情简直多得要命,活该她的名声臭了!”
萧子窈怔忪着,根本开不了口。
三夫人虽有几分小肚鸡肠,可到底也算得上是一位长辈,总要端着些面子与架子。
然,这一回,竟是彻彻底底的撕破了脸皮了。
只是,她骂萧子窈骂得实在不错。
于是,萧子窈果然默默的顿着,大约是百口莫辩了。
三夫人一见,便有些得寸进尺了。
谁知,她正昂首挺胸的站直了些,萧大帅便怒摔一盏,横眉叱道:“你这妒妇!教子无方竟然还敢狡辩!子任那头若是捅出了什么篓子,我非要拿你是问不可!”
三夫人恍了恍神,只直勾勾的盯住了萧大帅。
她先是一笑,眼下复又纵出了两行清泪。
“好一个‘妒妇’!”
三夫人冷冷的嗤笑着。
“我这辈子从未争过什么名分,更不求大帅的宠爱,直到有了子任,我才一心一意的打算了起来!我过够了看人脸色的日子,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儿子也吃一遍这样的苦!”
“简直是满口胡言乱语!你只管扪心自问,萧家又何时亏待过你!你既然不愿看旁人的脸色,那便从此再也不要看了!来人,将三夫人给我带下去——”
萧大帅一令下去,人人便自危。
“即日起,只将三夫人禁足房中,再不准见客!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人进去,哪怕来人是五少也不行!”
话毕,不待三夫人设防,一左一右便有人押解囚犯似的将她架住了。
三夫人不可置信的哭喊道:“子任是我的儿子,你竟不准我见他!萧训,我跟了你一辈子,又为你生下一儿一女,你竟这样的折磨我!”
“你若再敢纠缠不休,子任便不会再是你的儿子了!我大可以将他放到大房里去,改作大夫人的儿子,你好自为之!”
“萧训,你拆散我们母子,你的良心难道是被狗吃了!?萧训,你这是要遭报应的……”
那叫骂声渐渐的远去了。
萧子山与萧子窈相视一眼,双双都有些悚然。
终是萧子山好言劝道:“父亲,有些话您的确说得太重了。三姨本就没少为了这个家上下操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子任是三姨的骨血,又怎能强拆开来……”
却见萧大帅满面倦色,只叹道:“事到如今了,你竟然还替她说话。我从前只以为她不过是小家子气了些,却不想,竟是个如此不识大体的。子任跟了梁延,此等大事,岂是可以一笔带过的!”
萧子窈滞了片刻,忽道:“不如我去劝一劝五哥……他也许愿意听一听我的劝。”
萧大帅听罢,只微一颔首,便不再言语了。
萧子窈跟在萧子山的后面退了出来。
“四哥,五哥怎么会去做这样的糊涂事,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罢……”
“也许不是他糊涂,反倒是我与父亲糊涂了。”
萧子山落落的说道,“当初,我们都劝子任留洋学医去,往后最好能够做一个大夫,可他偏偏不肯,非要参军。而我这个做哥哥的竟然也这样的糊涂,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思,只一厢情愿的护着他、逼着他碌碌无为。与他同期的士兵们都晋升了,只剩他一人一事无成——是我不准的、是我……”
他一面说着,一面隐隐的压低了声音。
萧子窈不由得有些心酸。
有道是血浓于水、手足情深,到头来,竟也落得一个有心开口、无处分说的下场。
她只轻轻的挽住了萧子山的臂膀。
“四哥,不怪你的,你也是为了五哥好……”
“他不要的好,我却强挟着他收下,这也许并不是什么好。”
一时之间,萧子窈便有些茫然了。
“别人不要的好,便不是好?”
萧子山点一点头。
萧子窈一下子哑住了。
她忽的想起了沈要来。
她给的好,沈要究竟肯不肯要?
他若是心甘情愿的,便应该是欣欣然的,又怎会欲言又止、欲拒还迎?
如此,那便是不肯要了罢。
只一瞬,她竟然变成了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