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爪女吓坏了,哑哥也怔住了,只有胡子心里明白,他看见了那个刚开始把他当成叫花子,后来把他当成强盗的胖子:“肯定是这个衰佬把我给告了。”
六爪女听他这么说,些许放心:“不就是给他卖了个枪嘛,当时是他不要,又不是我们不给,胡子,把枪给他,钱已经花了不少了。”
胡子犯愁:“今天也没说要卖枪,我就没带出来,你带出来了把你的先给他算了。”
六爪女气恼:“你没带我凭啥就带?不做买卖谁把货带在身上?”
他们还在这里盘算着给那个胖子交了货就没事了,警察们已经等不及了,听见他们并没有带枪,一拥而上、连抓带按地要把他们三个抓起来。六爪女可不是老老实实让人抓的人,本能反抗,一起手就挠了警察一把,而且是同时挠两个警察,两个警察的脸上立刻出了十一道血痕,一个五道,一个六道,被挠出六道血痕的警察如果不是本能地扭脸躲避,眼珠子都可能被六爪女抠出来。
其他警察看到六爪女强悍,一股脑地冲着她扑上来,六爪女的双手是打铜算盘练出来的,看上去没有任何招式,动起来却飞快而且有力,警察防不胜防,虽然背着大杆枪,到了这个时候却连烧火棍都不如,面对六爪女的爪子,反倒被她闹得人仰马翻,四散奔逃。zusi.org 狐狸小说网
一直在旁边呼喝指挥的警官眼看着六爪女就要突围,心急火燎,挥枪对着六爪女就要下手,却不料旁边的哑哥眼疾手快,运动武状元那儿学来的嫡传身手,抢步过去,一拳把人家给揍了个跟头。这一拳的威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警官立马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胡子见状也奋勇出击,拳打脚踢,虽然没有多大威力,但在六爪女和哑哥的威势之下,倒也虎虎生风,闹得警察手忙脚乱,四散逃窜。他们三个人得势不饶人,追在警察后面打,警察被打得屁滚尿流,大杆枪都扔到了地上。胡子抽空把警官掉在地上的手枪捡了起来:“又可以多卖一把枪了。”说着,把枪掖进了怀里。
六爪女下了命令:“快跑!”胡子能听到,撒腿就跑,哑哥听不到,还追着警察打,谁挨上他的拳头谁倒霉,肯定要倒在地上痛苦哀号,爬不起来。这是哑哥练武以来第一次真正出手揍人,既是出于对他们要抓六爪女的愤怒,也是享受初试拳脚的痛快,把警察撵得满街跑。某个路人认出了哑哥,大声招呼警察:“快跑啊,那哑巴是培田武状元的关门弟子,打不过的……”
六爪女跑过去拉了哑哥:“快跑吧,你以为你打的谁?”
哑哥对六爪女一向疼爱有加、言听计从,这才放弃了追打,跟着六爪女一溜烟地跑了。他们三个人还是出处太狭辟,经历的事情也太少,对面临的危机严重估计不足。他们跑回旅馆本身就已经失策,却还幻想在旅馆躲避起来。警察吃了那么大的亏,丢尽了脸,哪可能善罢甘休,小小的一个连城县城,只要下了狠心找,别说他们三个大活人,就是三只老鼠也能从地沟里翻腾出来。六爪女心思活泛一些,隐隐觉得事情恐怕不会就此了结,那个胖子商人也不是不买枪甘愿送给胡子钱,坐下来仔细想想,包括她要卖给枪的那个衣着光鲜的家伙,肯定把他们当成了拿枪打劫的匪徒了。想到了这一点,六爪女就想到了逃跑:“胡子,我们不能躲在这里,得跑,他们肯定把我们当成抢劫的匪仔了。”
胡子说:“我也想到了这一层,可是往哪儿跑呢?”
一句话问住了六爪女,想想确实也是,离开了连城县,前途渺茫,回冠豸山竹林寨是不可能的了,山寨和一切都被烧毁了,以他们三个人的能力,不要说恢复山寨,就连日子都没法过。到别的地方去闯荡,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该往哪儿跑。就在这迟疑之间,外面已经开始放声大喊:“里边的土匪听着,老老实实缴枪投降,举起手走出来。”
刚喊了几声,六爪女和胡子还没在意,哑哥听不见,等到窗户被射了一枪,他们才惊觉人家这是在喊他们。胡子溜到窗户边上朝外窥视一眼,吓坏了:“不光有警察,还有军队。”
六爪女也连忙跑到窗前朝外面看,外面又是一枪打在了窗户框上,崩落下来的泥灰蹦到脸上溅得人生疼。六爪女也看明白了,警察穿黑衣,戴的帽子就像一屁股坐扁了的尿盆。另外那些拿枪的人却穿着灰土土的衣裳,戴着米桶一样的帽子,他们还不懂得,这些人是保安团,还以为这些人是军队。警察和保安团一起出动,证明事情已经闹大了,这一点他们感觉到了,人家边喊边开枪,虽然没有真的朝他们射击,却也表明了一种态度:不老老实实投降,就没有好果子吃,打死就白打死了。
六爪女不是那种不知深浅的二百五,面临的危局她搭眼朝外面一看就明白了,但投降她却是绝对不愿意的,想了想还是下决心跑。既然想到了跑,马上就开始收拾东西,其实他们也没有多少东西,不过就是每人一个包袱皮,把随身的东西一包,捆在身上就行。六爪女的算盘不好往包袱皮里塞,她用一根绳子挂在肩膀上,跟包袱一起吊在后背上。
三个人收拾好了,自然不敢从门出来,六爪女指挥哑哥扛起胡子,胡子动手把旅馆房间的顶棚挖了一个大窟窿,然后一个个钻了出去。旅馆是传统的起脊平房,出了屋内的顶棚,上面还有一层瓦片用来泄雨水,三个人就沿着顶棚和屋脊之间三角形的通道转移。通道里黑黢黢的,脚下是用苇席编成的顶棚,稍不注意就会踩露,三个人小心翼翼,踩着房梁椽子来到了房子的尽头,然后由打前站的胡子揭瓦片。
胡子揭开瓦片,然后三个人钻了出来。本来警察和保安团的注意力在他们住的那间房子,他们偷偷从房顶上爬出来,再偷偷跑掉,警察和保安团发现不了。可是六爪女背的铜算盘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晃到了警察和保安团的眼睛,马上有人大声嚷嚷:“跑了,跑了,那女的还背了一个金盘子……”
“金盘子”立刻吸引了所有人,也吸引了所有枪弹,带队的警官和带队的保安队长一起大喊:“快打快打,死活不论……”
胡子最先爬出屋顶,哑哥第二,六爪女最后,乱枪打过来的时候,胡子已经翻过屋脊,哑哥正要翻越屋脊,担心六爪女返回身来拉她,却又听不见枪声,不知道害怕,被枪子儿给掀翻了。六爪女看到哑哥中弹,连忙扑上去救他,结果自己后背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巴掌,一个前扑空翻,从屋脊上倒翻过去。
屋脊挡住了子弹,胡子已经无影无踪,哑哥从屋脊上滚落下去,六爪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击中了,好在没觉得哪儿疼,从房上跳下来,才看到胡子在下面扶着哑哥。哑哥肩膀上流出了血,人还清醒,疼得龇牙咧嘴。六爪女也顾不上查看他的伤情,招呼了胡子,半搀半拽地弄了哑哥,沿着旅馆背面的小巷子奔逃。
既有被痛打的恼羞成怒,又有“金盘子”的诱惑,警察和保安团就像一群疯狗,有的爬上屋顶取捷径,有的绕过房屋从旁边追过来堵截。六爪女看到巷子旁边有一家院门没关,灵机一动,拽着哑哥和胡子拐进了那家院子,然后关上了院门,还把门闩都插上了。她是想穿过院子,再从那家人的后墙跑出去。六爪女的机智来自本能,她本能地意识到,想从巷道跑出去是不可能的,人家肯定会把住两头堵截他们。
三个人刚刚绕过院子的照壁,迎面碰上一个人举着一把大镐头:“站下,干啥的?”
双方一照面,都愣住了。
哑哥的左膀子被子弹擦过,伤得不重,流的血却很多,脸色煞白。六爪女用凉开水给他洗了伤口,哑哥疼得“咝咝”抽冷气,却一声不吭忍着。六爪女用胖子提供的“上好的”刀伤药将他胳膊包扎好了之后,端起桌上放着的罐子说:“喝了,老鸭汤,补血。”
老鸭汤里下了枸杞、当归、参须,这都是胖子奉献的。现在,胖子千方百计地讨好他们,生怕他们在他家门口画圈。画圈是六爪女吓唬他的,说是如果他们离开的时候在他们家院门或者别的地方偷偷画个圈,江湖上任何一个匪窝、帮行或者山贼都会把他们家当成落脚处,不好好招待就会把他们家杀个鸡犬不留。
胖子是这家的主人,六爪女三人慌不择路,抢进这家大门之后,刚刚绕过照壁,就看到这个胖子举着大镐头。胡子认得准,举镐头的人正是他要卖枪的那个胖子。那人也看清了胡子三个人,扔下镐头就跑,胡子抢步上前揪住他挥拳就打:“王八蛋,枪你不买就算了,凭什么带着警察到处抓我们?”
外面传来警察和保安团的跑动声、枪声,还有虚张声势的咋呼声。情形非常紧急,六爪女灵机一动,抓住了胡子的拳头,对胖子说:“你说,活还是死?”
胖子浑身发抖,满身的肥肉颤巍巍的,活像正要下锅的冬粉糕,那张女人屁股蛋一样的大脸上布满了豆粒大的汗珠子:“英雄饶命,英雄饶命,我要活,要活。”
六爪女说:“要活还不赶紧把我们这个弟兄迎进去?没看见伤了吗?我们这个弟兄万一有个好歹,全都算在你的账上,我们也不杀你,临走时给你们院子留个暗记。”
胖子不敢多说,跑过去掀开北房的门帘:“大爷快进来,刚好我有上好的刀伤药,包你没问题。”
于是六爪女就给哑哥包扎收拾,胖子给哑哥炖了老鸭汤,看着胡子嘴馋,给他塞了个鸭大腿,装疯卖傻地问:“你们留的暗记啥样子?”
胡子说:“也没啥,就是给画个圈,不过你可别想着给擦了就没事了,我们画的圈一是你们找不到,二是擦也擦不掉,要是能找到、能擦掉,我们还画什么圈呢?”
六爪女怕胖子趁空跑到外面叫警察和保安团,就叫胡子紧盯着他:“他敢出去报信,就拿他家里人当人质,替我们堵枪子儿。”
胡子就一步不落地跟在胖子后面,絮絮叨叨地给胖子解释,他实际上不是土匪强盗,他是真的要卖给他枪,结果他不买也就罢了,给了钱又不甘心,跑去报警,结果现在事情闹大了,他们也只好用土匪强盗的手段来对付他了。胡子絮絮叨叨说得胖子后悔不迭,跟他商量着真的买他的枪:“大英雄,哪有大白天追着人家给人家卖枪的?这都是土匪恶霸强横要钱的手段,我还以为你也是那样人呢。既然你真的要卖枪,我现在买成不成?”
六爪女在屋里听到了,马上否决:“不成,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们现在已经被警察和军队追在后面当成了土匪强盗,你再买枪也没用了。”
六爪女在屋里陪着哑哥,哑哥敷上了胖子的刀伤药,伤口很快就不疼了,就是失了血,有些疲累,喝了老鸭汤躺在床上歇着。六爪女想起自己后背似乎也被枪子儿给叮了,这才有工夫查看,上下左右摸摸没有血,浑身扭动一阵也没有什么地方疼,便断定自己并没有中枪,可是当时在房顶上后背挨了那一击,除了枪弹不可能再有别的东西会有那么大冲力,把自己一下掀过房脊去。
六爪女纳闷中,一眼扫到了算盘,蓦然想起当时自己被大力掀翻的同时,听到后背还有一声刺耳的叮当,好像石头砸在铁器上。想到这儿,连忙抓过算盘仔细打量,果然,算盘的框子上有一个凹痕,一看就知道是枪弹打的。枪弹打击的力道极大,不但框子被打出了一个深深的凹,就连框子和框子连接处也裂开了一道宽宽的缝。当时她的算盘背在后背上,估摸比量一下,如果没有这个铜算盘替她挡了一下,这颗子弹正好穿过后心,说不定现在她已经变成了死尸。
好好一个算盘差点儿被枪弹打散架了,令六爪女心疼,这是师父留给她的,保护了她的生命,却险些散架,就像她师父一样。她捧着算盘细细打量,想把裂开的缝隙原封装回去,摆弄了一会儿,黄铜制成的算盘非常坚硬,根本就掰不动。六爪女放下算盘,想了想,又拿起来就着床头砸了几下,她想的是,自己手劲小,掰不动,顺着缝隙的接口敲打敲打说不准就能把边框插回去。敲了两下,不但没敲进去,还从算盘上散落下一块铜片,六爪女大惊,以为算盘让自己给敲毁了,连忙查看,看明白了又是大惊:这道边框里面原来是空的,那块掉下来的小铜片本来就是一块活茬儿,掉下来就露出了边框中间的孔洞,而孔洞里面藏着一小卷纸。六爪女怦然心动,想起来煮饭阿嫲转给她师父留下的话:好好打算盘,好好看算盘。
至此,六爪女总算是明白了师父让她好好看算盘的意思:算盘里面藏着秘密。六爪女小心翼翼地从算盘边框的孔洞里掏出那卷纸,纸张展开来也不过有六爪女的巴掌大小。纸张上面写着一句话:“有事带着算盘到垂泪坝找林,凭此与算盘为据,诸事有解。”后面有师父的签名,师父果然叫吴天成,还有朱红色的指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