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土,树根,草皮,鼠蚁蚊虫,以及从编外管理人员牙缝中流露出的残羹冷炙,在求生的无奈下,城外的流民还能靠这些活下去。
但城内的某些百姓却连这点奢侈都没有。
家大业大的员外或富商们就不用说了,人家有的是钱粮。我们要说的,只是那寻常的百姓之家。
一人染疫病,整条街道都要封锁。
派出军队,用两仗高的粗壮木栅栏围住整条街,情况之严,即便是平常最容易被忽略的死胡同,也有甲士昼夜巡逻,进行大规模的禁严。
禁严期间,百姓不允许出去。这个出去,指的不是不能上街,而是不允许出禁严的这条街道。
因为里面有疫病,军队不敢入街巡逻,只能无死角的封禁,以此来杜绝疫病的流出。
你不要以为这是好事,毕竟古时候不是现在,封锁了有人管。
那军队不能入驻,粮食医药总有人派吧?
当然有,但不是由军队或其他公职人员在指定处当场派发,而是将上面送来的粮食交给当地士绅,由他们“帮忙派发!”
每次派发时,会有士兵推着粮车到封锁口进行交接。每户每日定量的粮食,交给当地指定的士绅们。之后,就得看当地的重要程度和官员士绅们的良心。xuqi.org 海豹小说网
如果地方很关键,且还有那么几个有良心的官震着,那对百姓派发粮食医药的过程就是:每天每人一顿两碗粥。这粥必须要稠到筷子能立住为之。
要是有人得了病,在确认不是疫病,且地方还算安全——疫病没有扩散到那里——之后,会派医生上门。
而如果是疫病,则会集中起来医治。防止疫病的进一步扩散。
但如果地方不重要,且官员扯淡的话......那就没得法了。
每天煮几锅不一定多少米或杂粮的粥,吃不吃的上全靠抢。即便抢上了第一碗,但你喝不快,那今天就只能吃这一点。
所以饿死饿病的大有人在。
至于疫病,就更直接了:管你得的是不是疫病,总之,一旦发现有人得病,整条街的住户全部集中起来。
这也就使得那些没得病的,在集中之后,也全患上了病。
而对于这一点,更缺德的是:他集中的不仅仅只是百姓。
按照规定,得了病就得有医生去,而通常,那些在抱着极大决心过去的医生们在去了之后,突然发现:来的时候好好的,到了儿出不去了。
因为“规定:”管你是从哪儿来干什么的,只要进去,你就别想出来。
这也就使得即便医生们有决心,也不敢去治人。
对于这等行为,上头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好办。毕竟,谁知道这条线到底会牵扯到谁?
毕竟好东西吃到肚里好消化,可要在让人家吐出来,就难了。
如此一来,被封禁的地区,疫病非但没有得以解决,反而愈加的严重,以至于原本只有十人感染,且可控制的疫病,到了一月之后,竟然变成了千人!
这一千人当中,还不包括已经病死,和饿死的人。
对于这等情况,不是没人想改变过,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不管你是孕妇老人,还是有准备的团伙,一旦接近木栅栏或其他出口,被巡逻士卒发现,便是立即格杀当场!
不是说不讲理了,只是上头默许:可当军功!
一人首级可换军功或一两银子——毕竟不是打仗,不可能给你规定的五两银子。
如此之下,寻常百姓再也不敢出逃。即便死在自家屋里,倒在院里,尸虫出户,也没几个人敢出去。
当然了,胆儿大的总是有的。
在某座城,这样的行为持续一个月后,有三十二个人商议一同逃跑。
其中有六个女的,二十六个男的。身体健康,都没得过疫病。
而领头人,是当地街上一个算是有点儿“威望”的混混,名叫:吴自有。自称吴老大。
这三十二人的成分很杂,其中十二个人在没封锁前,便是吴老大的手下。而那六个女的,则都是家眷。至于剩下的十四个,则是这一个月里主动投靠的。
这帮人准备好了一切:首先是粮食饮水,够所有人吃六天。其次是探路——趁着夜晚,在准备要逃跑的地方踩点,摸好守卫军士的巡逻路线和时间。其次,便是将准备好的梯子和绑梯子的绳子藏在踩点附近。
除此之外,这帮人还准备好了家伙:砍柴刀,也就是朴刀。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短朴刀一直是我国人民用来砍柴或者剁肉的工具,所以除非杆子过长,短朴刀国家是不禁的。
而除了短朴刀之外,还有削尖的木枪。
准备完成之后,众人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的来到了指定的地方。
期间,男人拿刀枪,妇女背行李,等着月黑星稀,巡逻甲士走过之后,众人轻手轻脚的跑出。
“快!快!”小声的吆喝着,在领头人的指挥下,众人开始在栅栏上搭梯捆绳。
不一会儿,梯子搭了起来。
看着这几条梯子,众人的内心虽然都很激动,但还没有乱了方寸。
“你,去看看。”
小声的,吴老大命令某位小弟过去探路。
只见这位小弟轻手轻脚的上了梯子,在梯子上来回探望,确认没人之后,他打了一个手势。
看到此,众人纷纷向前。
可突然,就在这名小弟准备从梯子上跳下的时候,嗖的几声,几根箭羽飞来,将他当场射杀。
“包起来!”
还没等的吴老大等人惊叫出身,就听伴随着命令,军靴的声音突然响起。有近百名士卒将出口给团团围住。
说的也是,毕竟自吴老大以下都是混混,侦查和反侦察能跟军人比?
可意外的是,这些士卒明明有弓箭,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放箭,反而在等待着什么。
惨叫声突然在吴老大的背后响起。
转过头来,刀光袭来,如果不是练过几年,躲得快,这吴老大就不是被砍中右腿这么简单了。
“张六十三,你什么意思?!”
捂着受伤的右腿,吴老大对着之前投靠自己,现在正手持朴刀的老张问道。
既然是偷袭,那效率自然高的很,除了吴老大之外,他的人,就只剩下两男一女了。
“什么意思?”持刀,缓缓的走向三男一女的张六十三慢慢的说:“吴老大,自古,民不与官斗啊。”
说完,招呼一声,张与其余人上前,将吴老大等人砍杀干净。
在这期间,栅栏外的巡夜军官和士卒们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
而在砍杀干净之后,张六十三等人便开始搜身,将所有值钱的东西搜出之后,他又向身后招了招手,只见一人解下背后背着的包袱,来到张六十三面前放下。打开一看,全是金钱!
看到这,栅栏外的军官露出了一丝笑容。倨傲的面相没有说什么,张六十三便将搜来的钱物一并装到包袱里,然后带着讨好的笑容,两步并作一步,像做贼一般,毕恭毕敬的来到栅栏前将包袱放下,然后后退躬腰。
栅栏外,早有准备的士卒拿出钩子,将栅栏旁的包袱钩出。即便脸上包着厚重的毛巾,可那名钩钱的士卒却依旧挥了挥手。那嫌弃和略带惊恐的眼神,就仿佛眼前这东西会让自己感染疫病一般。
没有话语间的交谈,长官看了一眼放在自己脚下,满是金钱的包袱后,他点了点头,对着身后的士卒挥了挥手,顿时便有两名拎来一个硕大的包袱。
扔到栅栏内,张六十三搓着手过去,打开后,一张张喂军马用的豆饼赫然露出。
“谢军爷,谢军爷......”
栅栏内,张六十三叩头道谢,一边招呼其他人向栅栏外的长官和士卒们叩头道谢。
“恩,”倨傲的摆摆手,吩咐好巡夜的士卒后,这名军官便带着剩余士卒离去了。
而张六十三则吩咐手下人,将早就藏在附近无主房屋内的木车取出,随后,便开始往木车上装填前任同伙的尸体。
而那个装满豆饼的包袱,则由张六十三亲自背着。
此时还是深夜,众人来到一条打着红灯笼,门前早已站满店铺活计的门铺停下,而看到此,有眼尖的活计赶忙大喊:“回来了,回来了。”
门铺前顿时忙活成一团。
伙计们纷纷将车上的“货”取走,放入店铺内。而在取走之后,则另有活计将一张宽长的八仙桌,和一张太师椅搬出。
之后,又有一人将一套铜锣交给张六十三。
搓搓手,看着眼前忙里忙外的店铺伙计们,张六十三得意的笑了一声后,接过铜锣,用力的敲了三下。
这条寂静的街道顿时活了过来。
大半的门房开开合合,一个个面有菜色,且衣衫褴褛的人来到八仙桌前排队站定。
而在此之前,早有八名身穿亚麻大短裤,手持长杆朴刀的壮汉从店铺内走到张六十三身后站定,眼光凶狠的看着排队的百姓。
百姓们手里拎着包裹,里头或是铜钱金银,又或是粮食衣物,总之,你能想到的,贫穷人用的,算是值钱的东西,都有。
他们麻木的在张六十三面前排成一队,解开自己拿来的包裹,习惯性的放到张六十三的桌子上,让他挑选。
期间,无人插队或者大声喧哗。
由此可见,那八名壮汉活做的,还是很不错的。
“恩,”看着面前一人小包里,不过一把的麦子,此时,满脸市侩气,如同掌柜一般的张六十三点点头,缓缓的对身后的活计说:“一碗。”
活计点点头,给了那人一张木头片。而那人则呆滞的点点头,领过木片后,便用袖子掩面,无声的进屋了。
“穷酸!”看着那人身上早已残破的不成样子的长袍,发木片的活计在心里骂了一句。
毕竟还要做生意,这按照张掌柜的话说就是:得待客有礼!
毕竟在这家店的老掌柜还在的时候,这句话就是规矩了。对此,前任土匪,现任掌柜的张六十三十分推崇。
这家店铺本来就很大,分三层,有后院,而等张六十三“接手”之后,更是砸通了隔壁的墙。
装修一番,现在的店,仅是第一层大厅,就足够六十人共同吃喝。
随着人进来的人越来越多,那后厨也开始传出阵阵斧头与剁骨刀劈砍,以及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阵阵的肉香开始从后厨飘出,逐渐弥漫整个大厅。
“来嘞!”
不一会儿,随着一声拖着老长的响亮且带着讨喜声的叫堂声传来,后厨的门帘掀开,多名小厮举着放满肉汤的木托盘走出。
来到客人面前,小厮将木盘里的一碗肉汤放到客人面前,用讨喜,且夹杂着一丝可惜的语气说:“招待不周,啊。”
说完,在拿走客人放在桌子上的木片后,就举着木盘往别处去了。
这是规矩。虽说如今世道不同以往,可这活计,也不是张六十三一人在做。与他同做的,足有七人。所以必须要如同往常一样,甚至要比往常更好的揽客!
不然,烤火费不够,谁还罩着他呢?
每碗的肉汤都很公平:里头有六颗荔枝大小的肉块,以及一小快切的整整齐齐的豆饼。
看着这碗肉汤,客人们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局促不安。现在的他们眼睛紧紧的盯着这碗汤,眼神里,仿佛想将这汤碗里的肉块和豆饼变多一般。
他们思考着,这碗肉汤该怎么吃,该怎样,才能吃的更饱一些。
端起汤碗,先是沿着碗的边沿儿喝汤,喝到一半,露出肉块和煮散的豆饼后,拿起筷子,一口肉块,一口散豆饼的吃了起来。
肉块的滋味不敢说,但豆饼的味道却真不怎么样。毕竟是喂马的东西,即便有豆子和其他杂粮,但也得看是喂什么样的马。
好马自不必说,豆饼里还有药材,但劣马......
叨起碗里那夹杂着草根的散豆饼,客人没有犹豫,嚼了两下,就吞咽了下去。
逐渐,在小厮的走动和叫堂声下,大口大口的吞咽声和喝汤的吸溜声逐渐弥漫整个大厅。
屋外,张六十三的桌子上摆满了小包。包袱里有麦子,有粮食,有金钱,甚至还有衣物,而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别的。
一名双手空空,却打扮的很好,头发和脸都洗的很干净,甚至嘴唇上还涂了点胭脂的女子来到张六十三面前,低头附耳的对他说了些什么。
而张六十三则点点头,对着身后站着的伙计们投去了一个眼神。瞬间就有一名活计笑着走了过去。围着那女子转着圈的打量了一番,甚至还拍了拍之后,他点点头,就领着这名女子去了后院。
出来后,一名活计笑着给了她一碗肉汤。
随着进来的客人越来越多,楼上走下一名抱琴的女娃。
这女娃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可那琴弹的,却是格外的好听。
这女娃,是张六十三的亲外甥女。由于家道中落,在没封锁之前,本是跟着娘亲来投靠的。
虽说张干的不是正经营生,按理来说,本不该有这样的亲戚,可李清照的亲戚还是秦桧呢!这世道,有什么不可能的?
既然是来投靠,又是亲外甥女,十三四岁的年纪,总不能让她去干那种营生。好在家道中落之前,学过女工和琴,赚不赚钱的先不说,堵住伙计们的嘴总不是问题。
毕竟亲兄弟明算账,在伙计们眼里,白吃白喝总不是个事儿。
更况且,方才说了:除了张六十三,在这座城里,做这件事的,还有七个。
竞争激烈,且不是所有人都跟张这样讲规矩。
比如隔壁那条街的黑三就不讲规矩:没货了,就现场抓。店内,总是能出现前一秒客人还在吃饭,下一秒就被拖走的场景。
可他比张好的是:店里从来不缺货。
且肉块,要比张多两块,还厚。
甚至还公开搞买卖。
具体方法是:将货绑在桌子上,按照客人的要求,要那儿块,就切那儿块。现切,现当着客人的面做熟。
所以,即便可能会冒着生命危险,依旧有人去吃。
大厅内,琴曲逐渐入了佳境,弹唱的,是《满庭芳》。即便略有不足的地方,但在这,能听到这样的曲子,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听到这首曲子,那口涂胭脂的女子抬起了头,看向弹琴人的眼里,说不清是什么样的眼神。只是心里没由来的想起了一首词: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毕竟来之前,先是进了后院,出来后,眼睛里便只有汤,哪儿会注意到大厅内有人唱曲儿呢?
而听到后,又不知道是可怜她,还是自己。
当然了,人家用不着可怜,毕竟张大掌柜的亲外甥女。张掌柜又跟军爷有关系,人家心里早就打好了铺垫:过几天就牵条线,送到接头军官那里去。
所说不仗义,但眼下,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
但让张大掌柜没想到的是:这事儿,没办成。
因为疫情严重,无法制止,所以上头下令:焚城!
消息下来后三天,栅栏被打开,近千名士卒连同背负火油柴火的辅兵进入禁严区域内,泼油放柴点燃。
士卒七人一组,四人负责枪刺,三人手持腰刀盾牌负责保护,将街上见到的所有住户全部杀死。
且不分男女,也没有一名士卒因为金钱等物徇私。
之所以这样,只有一点:上头说了,这次行动的军功,按照对敌发放——斩首一颗,五两银子,还记军功!
当天夜晚,火光冲天,尸体烧焦的糊臭味,秽闻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