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

威廉.卡文迪许在妆匣里挑拣着。

“已婚了就可以戴贵重首饰了。”

未婚女孩提倡朴素简洁美。

艾丽西亚换上了浅绿的缎鞋,正让贴身女仆梳着发式。

她习惯了堂兄在她房间里看来看去,她其实是个脾气很好的女孩。

她的金发披在肩头。

卡文迪许隔着镜子看她。镜中的他俩眼型很像,一般的蓝色。

都随那位曾祖母。菱形的面孔,上薄下厚的嘴唇,她的鼻子更秀美些。

威廉.卡文迪许欣赏地看着。比着手上大颗石榴石的颈链,和祖母绿的臂钏。

“你要戴哪个?”

“太重了,不喜欢。”

她还是十七岁孩子的审美。

“那戴蝴蝶的发梳吗?”

绿琉璃的,做工很精细。

艾丽西亚看了眼他手上栩栩如生的蝴蝶,点了点头。

没有比我更了解你喜好的了。

威廉.卡文迪许比他想象的容易满足。

她挽着他出去用早饭。

艾丽西亚不觉得愉快,她浑身都累,又不能整天睡觉。

她轻皱着眉,情绪稳定。

早餐可以用圆桌,靠近落地窗,能看到外头的草色,山林,湖泊和晴空。

总算不用在长桌上,分隔两边。

威廉.卡文迪许注意着她的神情。

倦倦的,可她总是这么慵懒的模样。

茶,面包,布丁蛋糕,炖肉,烤水果,芦笋,全合乎她的口味。

艾丽西亚每样都用了一点。

蜜月期的隐居时间,没带什么仆人,比起家中的规格已算简单。

“你觉得早餐怎么样?”

艾丽西亚从发呆中回过神,“有什么区别吗?”

威廉.卡文迪许一撇嘴,换了个厨子,你上次还说不喜欢那个法国人,觉得口味太重。

他没说。

他们讨论着后续的行程。

虽然欧陆在打仗,但他们可以一路北行去瑞典到俄罗斯。

也能去爱尔兰和苏格兰。

艾丽西亚早已过世的外祖母是苏格兰女贵族,在那有座城堡。

她每年都会陪外祖父去一趟。

“我想回家。”

艾丽西亚直接干脆。

威廉.卡文迪许噎住,划掉了他事先列好的几个计划。

“那我们回家。”

艾丽西亚想了想,做了解释。

她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只是不愿意多说。

“秋冬到了,我不想出远门。”

她不理解她堂兄为什么要在冬天去瑞典和俄罗斯。

威廉.卡文迪许去年还作为大使秘书,跟着使团去了俄国一趟。

因为老德文郡公爵病重,连夜兼程赶了回来。

遗愿就是他侄孙娶他的孙女,好让祖产能留在家族内。

他知道儿子有多疼爱独生女。

只要未来公爵愿意,随时就能把大批财产和头衔领土分割,无视继承法全给女儿。

他们在病床前订了婚。

在卡文迪许家族的祖宅,那座巍峨的查茨沃斯庄园送了葬。

穿了三个月丧衣,才继续婚礼的议程。

他们的结合,是十分突然的。

不过从小就有了预备,还能适应。

艾丽西亚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在她眼里,他始终是那个不太靠谱的堂兄。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们都姓卡文迪许,不用转变姓氏,在伦敦的大宅只隔了半条街。

乡间的土地也临近。

他就知道她要回伦敦。

所以蜜月的第一站,设在了离伦敦最近的温布尔登庄园。

用完了早饭,艾丽西亚半躺在沙发上看书。

她什么都读,从哥特式小说到古典学书籍,看得很杂,有书就看。

威廉.卡文迪许提前订购了一批,她没看过的。

蜜月期的两个月,有的消磨呢。

哥特小说写的挺露骨的,艾丽西亚面无表情,一页页翻着。

她堂兄自然地坐在边上,手揽着腰际,依偎着,低头看着。

头上的蝴蝶发梳,展翅欲飞,只要摘下金发就能披散开来。

她耳朵和脖颈那块柔嫩的肌肤。

他想亲她,又怕她赶他走。

威廉.卡文迪许想了想,小心地伸出手指。

靠的太近了。

太亲密了,一点距离都没有。

艾丽西亚不喜欢别人离她太近。

她回头,真诚地问道,“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做吗?”

威廉.卡文迪许停住。

他松开手。

“嗯哼。”

她在赶他,他还什么都没做。

“当然有事做了。”男人顿了顿,“我要去骑马。”

等回到伦敦,他要天天去泡男士俱乐部。

威廉.卡文迪许心想。

艾丽西亚没有挽留他。

他三步一回头,她正惬意地趴在沙发上,支着下巴看书。

他油盐不进的堂妹,她只在床上对他有点温情。

但一不高兴,还是会直接踢他。

威廉.卡文迪许沉着脸,出了门。

他这个白天都不会回来。

……

艾丽西亚很自在,和家中没什么不同。

结婚对她而言,就像只穿了身沉重的婚服,宣了誓言,并跟一个很熟悉的男人去了某个地方。

温布尔登庄园她从小没少去过。

都不算是陌生的地。

她弹了钢琴,发现是从德国新订做的施坦威,更高兴了。

她对一切都很挑剔,什么都要最好的——她往往不会主动提要求,习惯了别人直接送上来。

给许多许多的亲属写信。

艾丽西亚来自一个大家庭,父母两边都是。

给爸爸妈妈说明她过得还不错,单独给妈妈的那封,表示新婚夜跟她讲述的一致。

以及抱怨她堂兄太粘人,太粗鲁。

不喜欢。

算了,她涂了涂,勉强喜欢。

并加上,履行妻子的义务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她希望能快点生下孩子,那样就不用这样了。

她父亲有两个亲妹妹,只比她大个十来岁。

年长的姑姑乔治亚娜.多萝西,29岁,嫁给了卡莱尔伯爵的长子。

她婆婆是艾丽西亚母亲的姑母。

小姑姑亨丽埃塔.伊丽莎白,27岁,三年前嫁给了她母亲的小叔叔格兰维尔勋爵。

——和她外祖父同父异母。

所以说,既是她姑父,也是她叔祖。

格兰维尔勋爵还曾是她祖母妹妹,贝斯伯勒夫人十几年的情人,两人还有私生子女。

艾丽西亚习惯了贵族之间混乱的关系。

毕竟她祖父母的纠葛在上世纪一直为人津津乐道。

老德文郡公爵,公爵夫人和情妇三人混居。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出生,怕是会再恶劣一些。

由此她对和堂兄之间的婚姻已经做好了准备。

哪怕他有情人,她也不会在意,相反她有也是,各取所需。

这是事先商议好的。

给众多的堂亲表亲写完信后,艾丽西亚停下笔。

半天过去了。

她起身用了茶点,没有正式的午餐,饿了会吃点冷食。

出去看着温布尔登湖泊的风景。

在这片大湖的另一边,是温布尔登庄园的主建筑,更为华丽的帕拉第奥式风格。

但对于新婚夫妻住在小屋里,会更自在。

她嫁给她堂兄,只是因为他们是同一个姓氏,她不必婚后搬去跟男方父母居住。

还能和自己家人住在一起。

他们的祖父是亲兄弟,伯林顿伯爵的产业也是从外祖那继承来的。

迟早要合并回去。

他们从小就认识,他很烦,很自恋,洋洋自得,说话不好听,但好歹知根知底。

艾丽西亚是个很通透的女孩,想明白后,就答应了,至少威廉.乔治没有情人,没有私生子女。

她不想随便嫁给不熟悉的人。

那些追求她心碎的旧情人,艾丽西亚全忘光了,没放在心上。

就像昨晚,除了让她很累外,也没留下什么多余的印象。

她看他骑着那匹灰白色的骏马,远远地奔驰而来,风流倜傥。

他黑发蓝眼,一头古罗马人的黑发。

随母亲那边,五官生得尤其昳丽,又不失男子的英俊,身材挺拔。

“我亲爱的堂妹。”威廉.卡文迪许在马上笑着,低头看她,“我就知道你会无聊,还好我善良地回来看你了。”

他从怀里遮遮掩掩拿出来,给她送了一束小野花。

九月份还能找到这么一捧,很不容易。

艾丽西亚接过去,起了玩兴,一片片揪着花瓣。

他嘶了一声。

看了一会,最后弯腰,以一种危险的姿势,凑近,在她唇边亲了一下。

看她抬起的蔚蓝色眼眸,他有点怔忡,又无赖地笑道,“一束花,换一个吻,很公道。”

艾丽西亚转身进去,他急急地下马,跟了过去。

发现她只是找了个花瓶,把花束插了进去,笑容更大了。

艾丽西亚往里走,把这束花忘在脑后。

威廉.卡文迪许蛮横地把窗边桌上,送来的新鲜怒放的玫瑰,换成了这瓶野花。

里面的金鸡菊,桔梗,鼠尾草,酢浆草,洋洋洒洒。

他开了小厅的门,从后面高兴地抱她,揽住腰,在耳后厮磨了两下。

在她鄙视他前,脱下骑马的长外套,倒着他今天满当当的收获。

许多矿石。

他就跟打猎回来似的,带回礼物。

艾丽西亚受祖母,那位六年前过世的老德文郡公爵夫人影响。

对地质方面有着浓厚的兴趣。

他们家族里的那个科学家,亨利.卡文迪许还送了她一个小实验室作为礼物。

她喜欢收集和研究矿石。

艾丽西亚有过专门的家庭教师,教授她自然哲学的知识。

她数学很好,热爱做几何,最近还迷上了微积分。

她还很熟练希腊语和拉丁文。

——在这种古典学知识针对男孩,女孩只受淑女教育的时代,是很难想象的。

现在人们鼓励女孩和年长的男人结婚,后者也很享受对他们年轻的妻子进行再教育。

一起读些哲学书籍,学天文和算术相关。

她很聪明,就跟看起来那样聪明。

威廉.卡文迪许一一数着,“这个是褐铁矿,还有蔷薇石英,黑云母,滑石,橄榄石,对吗?”

他手拈着那几块一路仔细挑选的石头。

她用种看笨蛋的眼神看着他。

“你说错了,这个是普通的辉石,它表面有裂开的平行柱状纹。”

艾丽西亚点着那块灰绿色的石头。

试图用她堂兄能听懂的语言。

“而且硬度不够。”

威廉.卡文迪许觉得自己不是那种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他读了大学,还拿到了律师资格。

参军,当过议员和使团的首席秘书。

但在这位小姐眼中,总是一派无知的模样。

他回去在笔记本记上,普通辉石和橄榄石的区别,前面满满的,各种天文地理方面的知识。

接着呢,换衣服,用完晚饭,各自做晚间活动。

威廉.卡文迪许微笑着给家人朋友回信。

是的,我和艾丽西亚很幸福。

没有什么矛盾。

她胃口一直很好,我会拉着她去骑马散步。

除了祖父母,父母亲,还有他的岳父岳母——过去的堂叔堂叔母。

艾丽西亚的外祖父,她父亲的外祖母。

如此等等。

不在城里,晚间没那么多活动,既不能参加舞会,也没法看剧,音乐会之类。

九点钟,艾丽西亚就要回卧室了。

他们礼貌地告别。

威廉.卡文迪许把自己洗刷干净,带着冷冽的肥皂味,彬彬有礼地敲了门。

夜晚摇曳的烛台下,无端地多出了些许气氛。

艾丽西亚对着镜子,女仆摘下她脖颈上祖母绿的细链子。

缓缓地散了头发。

每次看到镜中那张朦胧,被金色包裹的面容,他就很想吻她。

艾丽西亚一早看到了他,微微偏头。

他想慰问一下她的身体状况,转成了更渴望的碰触和贴近。

他喜欢她身上的温度,一种青春升腾的气息。

艾丽西亚眉头皱得跟往常一样。他笑着要恳求她主动的一个吻。

她却开了口,“今天不是双数日吗?”

“什么双数日?”卡文迪许怔住。

他嘴唇才凑过去一半,悬在半空。

“单数日同房,双数日休息。”

艾丽西亚伸手捂住,自然道。

就像她拒绝别人那样,手心掩盖住。

他很热衷于亲她带着薄汗的掌中。

威廉.卡文迪许没了刚才的心思,他大惊失色,“谁说的?”

“医生,罗尔爵士说我要多注意身心健康。”

卡文迪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好,身心健康。”他点头。

他被关在了门外,他特地穿了她最喜欢的绿色。

今天的材质更细,不会扎人。

他注意所有的细节,没想到还有这一遭。

威廉.卡文迪许今晚独守空房。

在月色中辗转反侧。

他皱着眉,爬起来写信,措辞文雅的信件。

我们很好,好着呢。

我们还制定了单数日和双数日呢。

他磨着牙。

他的新婚第二夜,就这么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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