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烧得头晕,他双手撑着额头,肘部支在膝盖上,再度闭上了眼睛,就像风中的残叶一般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心事被看穿,她索性直接道:
“我以为你烧得昏天黑地,应该起不了身,不能自己喝药。”
他没有再趴下去,而是维持着这个姿势,淡道:
“不想让你为难。”
不想让她为难?
就在她还在揣摩这句话的意思时,他又虚弱道:
“你不负所托,可以走了。”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所谓的不想让她为难是什么意思。
因为和坦去求她,她不得已才过来照顾他。
他知道,她定是不愿意的。
为了不让她勉强,所以无论他的头有多晕、身体有多无力,他还是强迫自己坐了起来。
自己喝药,自己疗伤,不想让她因为受人之托,不得不勉强自己照顾他而为难。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有点酸,有点苦。
像昨晚一样,他又下了逐客令。
可是因为药引之事,却不得不让她介怀。
她坐在床边没有动,半晌才道:
“你这算是为我着想吗?”
“为你着想……”
他有气无力地重复着。
无声地勾了勾唇角,像是在自嘲:
“你是不是又想告诉我,因为是我,所以连为你着想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是他……
这四个字,不正是昨晚她对他说过的话吗?
她不仅说了这些,还说了许多刺耳的话。
原来他如此介意。
她应该马上就走的,既然为他处理了伤口,他也喝了药,她就应该离开的。
可是药引之事却像鬼魅一样在她的脑子里徘徊,她不想问、不该问的。
然而鬼使神差的,她竟然冲口而出问道:
“你让和坦去找药引?”
他蓦然睁开了眼睛,即使在病中,也难掩眸中的犀利:
“谁告诉你的?”
“找到之后要做什么?代替我吗?”
她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追问。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样问了出来,明明已经想好了不去管它的。
可是她竟然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甚至因为他即将告诉她的答案而紧张。
可是良久,玄苍都没有回答她。
她暗暗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不说话?”
玄苍双手撑着额头,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向她,目光是涣散还是迷离,她分不清。
片刻后,只听他暗哑着嗓音沉沉地道:
“我有资格说吗?”
她好像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怨怼,就因为昨晚她的一句话,他一直在生她的气吗?
可是他又记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伤人的话?
大家半斤八两,他凭什么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算我自作多情……啊……”
她起身就想走,手腕却被他猛地拉住,用力一扯。
身体失去平衡,她猝不及防地跌进了床榻里。
天旋地转之后,玄苍的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悬在了她的头顶上。
他的双手扣着她的双手,让她根本动弹不得。
他的眼中又出现了捕猎者的气息,危险而执着,让她心头一颤。
她挣了挣,质问道:
“你想做什么?”
大概是因为突然剧烈的动作,让他有些头晕。
他轻轻晃了晃头,想要逼走那恼人的眩晕感。
再睁开眼睛,却还是那样的咄咄逼人:
“你想听吗?”
他是在问,想不想听他的答案。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尽管虚弱,眼神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让她根本无法判断他到底是何种情绪。
可是这一刻,她却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她不愿面对的东西。
心开始发慌。
所以下意识地,她斩钉截铁道:
“不想。”
“如果我说,我一直在寻找能代替你的人,你相信吗?”
他却像是没听到她的回答,不管不顾地说了出来。
云梦牵的心漏跳了一拍。
她定定地看着玄苍,他不时地用力闭一下眼睛,想要驱散眩晕感,让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可是刚才他说话时的语气,让她忽然想起了南流简在沉鱼阁的后巷里跟她说话时的样子。
那时,南流简说:我会等你,只要你回头,我一直站在原地等你。
那时的南流简,深情里带着忐忑,绝望里带着乞求,强势里带着受伤,就那样苦苦地哀求着她,想要让她回心转意,想要再次得到她的爱。
眼前的玄苍,与那日的南流简,说不出的像。
不,一定是她想多了。
玄苍是何等骄傲之人,她从未见过他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何况是她?
一个从一开始就算计了他的女人,他怎么可能会在她的身上浪费感情?
可哪怕在心里如是告诉自己,她还是无法像从前一样镇定自若。
她只是看着他,或许是他现在虚弱的样子让她心软,那句“我不会相信你”,怎么也说不出来。
玄苍失去了耐心,吃力地掀开眼皮,逼问道:
“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
她强装镇定,不以为意地扯开了唇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
“玄苍,你烧糊涂了……”
“因为我要让你活着,你必须活着。”
他突然用尽全力低吼出来,眼底泛着猩红的颜色,看起来有些吓人。
她咬着牙,强迫自己压住内心的慌乱,保持着笑容,敷衍道:
“多谢,但愿你说到做到……”
“我爱你!”
他骤然出声,虽然那声音虚弱,低沉沙哑到几乎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可那强大的穿透力,还是将她的声音击溃,似一只出笼的野兽,直冲她的耳膜。
这三个字,将她努力维持的冷静、镇定、理智,瞬间击垮。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
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开始重复那三个字,哪怕烧得浑浑噩噩,他还是盯着她的眼睛,一声声,一遍遍: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不是温柔的低喃,亦没有深情的缱绻。
他的声音里充斥着委屈、强势,像是发泄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欲望,只想一遍遍说到地老天荒,说到她相信为止。
她怔怔地望着悬在上方的脸,他的眼里渐渐蒙上一层水雾,唇瓣因为发热而显得苍白干燥,可却依然无法掩盖他那精致硬朗的美。
望着他,她的心跳不可控制地加速着。
她想,这是任何一个女人,在听到这三个字时,都会有的反应。
只是当这三个字从玄苍的嘴里说出来时,她更多的是震惊、慌乱、不可置信、甚至觉得荒唐至极!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她真的不该问出那个问题的。
她不想让他们的关系变得复杂,因为她知道她根本不可能爱上他。
而他的爱,让她感到压抑、沉重,无法负荷。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玄苍,你一定是疯了,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到……”
“我爱你……”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