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傅。”出了大殿下了石阶,林梧叫住了顾旦。
顾旦同他行了个礼:“殿下。”
不等林梧开口,顾旦便道:“老臣知晓殿下要同老臣说什么。”
他面上满是岁月的痕迹,皱纹有却不深,浅浅的痕迹,爬在额上、颊间。
顾旦这个人一生未娶妻,孤家寡人一个。且因没有实官,俸禄有限,日子过得清贫,当真是两袖清风。
林梧曾想接济他,可他尽数不收,后来,林梧就只在新春佳节时前往探望。
师生情谊,不能忘。
劝说的话,林梧不想再说了,以顾旦的性子,说了,他也不会听。
林梧淡哂,只是轻声道:“顾少傅,又是一年初春,去年岁末繁忙,未能同您一道赏梅,学生来找您,是想邀您年末去燕南赏梅。”
距离年末,还有九月余。
发出一个横跨大半年的邀约,不过是为了年末还能相见。
而若想安生活到岁末,务必要管住自己的嘴。
人之所以能够横冲直撞,许是因了无牵挂。
顾旦就是这样一个了无牵挂的人,活着,不存羁绊。
林梧想要给他一个羁绊。
缓了会,顾旦才哑着嗓音道:“好。”
与顾旦道别后,林梧没有急着相背而行。他驻足原地,目送他远去,遥遥地望着那道绯色身影逐渐消失在苍茫的天色中,一时怅然。
世间苍茫,如浮云遮眼,叫人看不真切。
“殿下留步。”
林梧回身见李公公,迟疑了。
李公公快步走来,没多寒暄,径直道:“殿下,老奴是来传皇上口谕的。皇上体谅您筹备婚事辛苦,许您休沐几日。这几日早朝,都不必来了。”
这是警告。
林梧为顾旦开脱,惹了皇上不悦。
林梧看得清楚。但不后悔。
林梧苦笑,“是。”
“殿下,”交代完口谕,李公公没着急走,再道:“莫要担心,待皇上气消了就好了。殿下您若是得空时,也多来看看皇上,这父子之情嘛,也是须得经营的。”
李公公是玉贵妃的人。从前,他也会按照玉贵妃的旨意,多多提点林梧。不过,那都是看在钱的份上。
这次,他多说两句,是因为奚音。虽说只承了奚音一次小小的恩情,但对于他这样几乎触不到恩情的人而言,珍贵如宝物。
“多谢公公。”林梧应道。
跨了一整个宫院,林祁望见了顾旦走远的背影,亦望见李公公同林梧说话。
他的手在袖间捏紧,随即转身离去。
——
迎星坊。三楼入口。
“抱歉,客官,三楼暂不对外迎客。”小厮拦住来人。
迎星坊三楼不对外迎客的事已成公开之事,来得勤的都晓得,这客人却还是直接走了上来。
小厮瞧着他面生,又瞧他锦绣华服,不敢得罪,只和声细语地说道:“客官,二楼有雅间,不如给你开间雅间?”
没成想,这客人脾气似乎不大好,一句话硬邦邦的:“那你就通传一声。”
“客官您就别为难我了。”
……
听到外头的动静,时芥晃晃悠悠走出来。他还在想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在他面前撒野,却是没想到竟意外地见到个老熟人。
“小侯爷,别来无恙。”来人拱手唤道。
“你下去罢。这人难缠得很,我来对付。”时芥遣走小厮,说话也不避着,大大咧咧地说着,许是故意让那人来听。
小厮走后,时芥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四殿下无事不登三宝殿,敢问是哪阵风将您吹来了?来我们这小破地方是有何贵干?”
“本宫找白小姐有事要谈。”林祁原本立在台阶上,须得仰头望向时芥,说话间,他往前上了一步,与时芥比肩而立,驻足楼梯口。
时芥抱臂倚在木壁上,抖着腿,痞里痞气地说道:“不巧,白小姐不在。”
“那就有劳小侯爷去请白小姐来。”林祁一副发号施令的口吻,说得理所当然。
时芥不悦,语气不善:“我又不是你的手下,你想见她,就自己去见,让我去请算怎么回事?”
“白小姐如今是待嫁新妇,本宫去见,不合时宜。”林祁道,“还是小侯爷您遣人去请白小姐来罢。”他似笑非笑,似乎运筹帷幄。
如被踩了尾巴的猫,时芥惊起,摇出扇子直扇风。“殿下若是闲得慌,就去这找点儿事做,别在我这寻乐子了!噢,我这楼下还缺几个小厮端盘子,殿下要是实在是没事去,可以去帮帮忙。”
林祁冷笑一声,随后气定神闲地道:“今日见小侯爷,怎的没见着沈小姐,那日在水榆城,小侯爷与沈小姐可是相当亲近,一同把酒言欢,邀月对饮。”
“与你何干?”时芥嚷道。
“这与本宫是没有干系,只是小侯爷醉酒吐真言,说了件本宫老熟人的事。”林祁悠悠再道。
一丝不妙泛上心间,时芥心虚地问:“何事?”
“池青,池小姐的事。”
果然。
时芥懊恼。
醉酒的第二天,他分明依稀记得自己说了这件事,但见沈矜霜毫无异样,他就以为就此揭过,没想到却是还有后手。更没想到,这个后手竟然出自林祁。
心有定局,但他还是挣扎着再试探:“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可否说得详细些?”
林祁牵起嘴角,“小侯爷想听,那本宫就再说一二。”他望向时芥,“不知小侯爷可听过‘还魂’一说?”
“好了。”时芥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认命了。
“我去帮你请白栎。但我们三楼不对外迎客,二楼有雅间,你去二楼等着罢。”
林祁淡然,“好。那且等小侯爷消息。”
说罢,他就一撩衣摆,沿着木梯往下走。
以免林祁耍什么手段,时芥思来想去还是交由二福去接奚音,自己跟着林祁进了雅间。
他要留下来看着林祁。
见时芥推门进来,林祁冷哼了一声,没说话。他只斟茶品茗,未再多言。他要见的人是池青,不想和时芥多费口舌。
而时芥就坐在他对面,撑着下巴,恶狠狠地瞪着他。
既然林祁早就知晓了奚音的身份,还能不动声色那么久,定然是憋了个大招。
时芥自认见过诸多无耻之徒,但这么无耻的,他还是头一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