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磕哒的落锁声隐约还在脑海里回响,宋知熹稍作磨蹭后,终于挪到一旁。
方才还站在灯火通明的厅堂,尽管此刻屋内四角的落地绛纱灯泛着莹黄的光亮,乍然而入,还是让她有些不太适应。
忍着喉咙中的干涩,她本能地在桌案上翻出了个细瓷杯子,添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找到个不起眼的地方便缩在软垫上。杯子里的清水轻轻晃荡起来,影影绰绰却又让她咽了一口气。
她低头像模像样地嗦了一口,便将杯子搁在地上,慢慢环着胳膊抱住自己,将半张脸都埋在了臂弯里。
对襟上衫与霁雪色的裙摆被拢作一团,那个低低的发髻也变得极不起眼,若不看得仔细些,活脱就像一个雪球。
屋子里极静。
没人看见,她藏在腿肚子上的手搓了搓掌心,全是冷汗。
哐啷的响动异常清晰,她倏地出手撑住地上爬起来,因为急促,向前跌了一步才警惕地回身看向门口。
“在下名唤卫迎铮。”
进来的男人背着光,品酌不出神情。只是语言铿锵有力,又添几分中气十足的正气,让她不禁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极端,把人想得过于坏了。
一句话就这样没有了下文,宋知熹正犹豫,却见那卫迎铮径直朝她走来,惊诧之余她赶忙拉开距离。这一举动似是把那男人逗乐了,不慌不忙跟着她绕圈子。
宋知熹揣着自己那点儿无聊的心思也不好把话说破,若不是自己铁了心去坑那周世子,她也不至于要在这里周旋。
理智想来,眼下什么混账糊涂事儿都给她做了,还真是自找的。
呆在府里好好地吃那藕粉羹不好吗?
嗐,忒糊涂!
她这般贴着墙根走,绕了足足快有一圈了。当绕过门口的时候她试了试,那杀千刀的门合得死死的根本推不动。
说不露怯是不可能的。她根本不知道这人的秉性,如此情形之下、如此一个待客的地方,
看他那步步紧逼的架势又能指望他会做出什么有礼的事情来。
心中那根弦自男人进门开始就绷得没松下来过,虽然面上云淡风轻,但她没放过男人任何一个细微的神情与动作。
然而就是此刻——
卫迎铮停住跟踪的步子俯身而下,再次起身时,手中却多了一只杯子。宋知熹瞳孔一缩,亲眼看见他在杯子上的目光停了一瞬,忽地抿住杯沿将里面剩余的水一饮而尽。
“嗯,滑腻的触感。”他举杯朝她意味深长地一笑,“你猜猜,我是不是中了?”
“粗鄙。”宋知熹狠狠地咬着字眼,就差没有把一口牙咬碎。
卫迎铮大方地笑出声开,一股压抑良久的快感一股脑儿地涌上了心头。那笑看得她简直头皮发麻。
待他恢复常色,却明显有些不太一样了,只见他忽地加快步子朝她追来,宋知熹下意识惊叫一声,卯着劲儿跑开,在恰好擦着软榻就要过去的一瞬间忽然被人朝里推去——
宋知熹心叫糟糕,只觉整个人失去重心本能地攥住了一种纱幔似的东西,然而等她再次睁眼,入目的只有一大片白花花的帐顶!
骇人至极!
轻车熟路一般,卫迎铮将一把精致小巧的鸳鸯锁锁在她脚踝上不忘解释道,“玩物而已,用不着惊慌。”
宋知熹脸色发白,平日的理智与风光在这一刻被尽数磨灭与践踏,悔意与恨意在胸腔里打转,眼睁睁看着卫迎铮扯开对衿褂子的右衽,追问她:
“你看看,看看,我这皮肉,够不够紧实。”
她伸出手掌抵住他凑近的胸膛,惶恐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力量悬殊,羞愤地啐骂了一声,用脑袋往他下巴撞去,总归是翻下了那吃人的一席之地。
“看在我现在这么温柔的份上,你可要谅解我啊。”卫迎铮将手伸进一只擦得锃亮的牛皮袋子里。直觉告诉她,正套在脚踝上那只锁就是来自那个袋子。
当目光捕捉住一角,惊得她脸色煞白。
心中最后那根弦溃然绷断。她只剩摇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怎么看怎么正常的人,头一次在认知产生了崩塌。
她抖着牙关将两手相叠,旋即将大拇指相抱勾勒成太极图形状,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行为的可笑,就听见又有话音戏谑般飘进她的耳朵——
有兴奋的光芒在他的眼瞳里闪动,他笑问,“你在玩什么,小麋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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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道黑黢黢的身影奔赴在角落,足底一点脚下生风,一身身暗色束衣在满堂晃亮灯笼下反而显得异常张扬。
事出紧急顾不得打上基本的掩护,若不是迫在眉睫的变故,也不至于让他们在这岗哨密布的皇城之地铤而走险。
八方归位快且稳,矫身奔袭却捕捉不到一丝端倪,做小厮打扮的侍卫一路上观察楼廊构造,等着主手比出几个手势几人随时准备摆阵。
侍卫现在都没从方才的情况里缓过来,他眼看着夏侯池扇上那只鹤几近要添完金粉,却是突然抬头,啪的一声脆响搁下笔后人就已经快步离开,给他留下一句死令——
“情况有变,押箭,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