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西边厢房的百石园内,两人一前一后提着裙子跨过圆拱门,立刻没入了一旁的假山草木后,即刻便传出清清浅浅的呼吸声。
“姑娘,”盘锦轻轻跺脚,“您才是府里的主人啊,怎么还偷偷摸摸的呢。”
“嘘。”宋知熹比了个手势,转头询问道:“你确定我的鞭子被凉嬷嬷捎走了?”
别的玩意儿她不在意,但是那条银色麒麟长鞭是她当初花重金打造而成,说不在乎是不可能的,她当宝贝一般供着,还真没用它见过血。
这个规矩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被人给破了?
盘锦愤愤咬牙:“是呀,婢子亲眼看见的,在姑娘赴宴的那一天就……”
宋知熹扶住了假山石,寻思一阵后轻哼一句。
凉嬷嬷可真有主意,拿着她的鞭子好作威作福,给自己立威?
果然,百石园内的情况有些不太妙。
“你个死丫头,还不把东西给我交出来!想吃姑娘的鞭子吗!”凉婆叉着腰斥骂道,手掌向身侧摊开,立马就有丫头把一支红色缠柄的鞭子递到她的手心。
宋知熹眼神一紧,突然伸手扯住了意图前去阻拦的盘锦,递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再等等。”
盘锦愤懑地朝凉婆子的脊背瞪了一眼,转身回去抠树皮了。
一个身穿素色褙子的丫头伏跪在地上,抽抽搭搭地哭着眼泪都滑到衣领里了,双手却紧紧藏在袖子里没打算擦拭。
“凉嬷嬷,这是我姐姐出嫁的时候留给我的……不行的……”
“你是看不懂脸色吗,识趣的就快些!”啪一声,鞭子被甩在了地上,沙尘飞扬,惊得在场的人浑身犯抖。
小丫头终于还是战战兢兢地从袖子里伸出手来,把一个银晃晃的八宝发饰放在了嬷嬷的手心,收回手后猛地退开了好些距离。
凉嬷嬷抬高手掌,眯着眼仔细打量手心的宝贝,眼里流露出猖狂的欣赏与欢喜,“做工不错,你呀莫想着去告状否则我……呃!”
话没说完,她的眼前一晃,突然一个身影横闪过来,从下方猛地向上拍托了她的手背,银饰腾空飞起,一只纤纤玉手向上抓握,动作一气呵成。
宋知熹旋身站停的时候,耳边别了一个的八宝银饰,明晃晃地衬得那模样更是亮眼。
院子里的仆妇大惊失色连忙跑开,踉踉跄跄之间不知是踩丢了一只谁人的帛鞋,竟然也没人来拾回去。
姑娘亲手教训人了!看不得看不得!
“姑、姑娘!”凉嬷嬷惊得一哆嗦,低头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背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却还是牵起了脸上的皮肉微笑。
宋知熹纳闷:我手劲真有这么大?
她别过头,面无表情地伸出食指在鼻子下横搓了几下,好似在止痒,随即一个回头就笑得灿烂:“凉嬷嬷呀,我的鞭子呢?”
听人发问,凉婆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垂放于身侧的手紧了紧,嘴皮子动了两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宋知熹保持着完美灿烂的笑容,真挚地看着嬷嬷的眼睛:嗯,我就静静地看着你,看着你打算如何给我个交代。
“姑娘,老奴替您试过了,这鞭子用着十分趁手呢。”
两人一个敢递,一个肯接。
“哦?是嘛,您对知熹真是好。”
凉婆子尴尬着赔笑,生怕姑娘开罪赶紧就麻溜地走了。
宋知熹面色稍缓,回头就看见先前那丫头正为难地扭着身子。
“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不待小丫鬟反应,盘锦倏地凑过来拦身呵斥,“蠢丫头瞧你那小心眼儿的模样,姑娘还能昧了你的东西不成?”
宋知熹这才反应过来,尴尬地咳了咳,赶紧伸手从耳边取下那八宝银饰,塞回到小丫头手里。
“我动作比脑子快,你不要介意。”
“婢子不敢,谢姑娘大恩!”
“不至于不至于,快回吧,下次少拿出来显摆,没准又被哪个惦记上了。”
丫头拼命点头,满眼崇拜感激。
“姑娘怎的对那丫头这么好?”回去的路上盘锦嘟哝着,看起来有些吃味儿,还是酸的那种。
宋知熹心里偷笑,却装作不经意地回了句:“嗯……模样好看。”
“姑娘,你胡说~”
……
褚玉苑内。
“这枝丫怎的还让它长外边来了呢,手伸得比我还长......嘿你们几个!赶紧过来给它掐回去。”
此时一个下人撞进她的视线:“虔嬷嬷,厨房那边说午膳备好了。”
“嗬!这是叫我们自己去取吗?怎的不叫他们自己人送过来,真是没半点眼色,赶明儿把他们的烧火棍儿给削了!”
不过,烧火棍儿削了不就能当柴火棍儿用了么,可见她就是耍耍嘴皮子,没几个人真敢在姑娘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下人默不作声,心知肚明也没这个必要把话说破。
虔嬷嬷和凉嬷嬷是宋知熹闺院的两个管事嬷嬷,相处了一段时间,脾气竟然也能出奇地相似。
“这么大的石子都没瞧见是吧,赶紧扫了!也不怕被姑娘的鞭子削了脑袋!”
好巧不巧,几个丫头果真看到宋知熹拿着鞭子回院,赶忙抄起洒壶和扫帚恨不得把地皮都掀了起来。
话说,姑娘好久没使过鞭子了,虽说脾气好了些,但手上的功夫应该还是没落下的吧……
宋知熹已经对这番场景习以为常,也就见怪不怪了。
瞧这唬的,果然,才离开几天,她这威名是一点儿也没掉价啊……
任性是有代价的,这话不假。
宋知熹回到闺房的时候,看见一箱一箱的东西整齐地堆放在里间。
虔嬷嬷见人疑惑便细声说话:“姑娘,崔管事说是老爷下了衙,顺带从宫里带回来的,这就想着给您掌掌眼,先搁这儿了。”
宋知熹如遭雷劈:“这、我爹不贪啊。”
“姑娘,这是宫里赏赐给您的呀!”
宋知熹自觉失态了,微微有些窘迫,待想起自己宴会上救场那一次,这才轻呼一口气。
“原来是赏赐啊,我还信不过你么,虔嬷嬷你去帮我收起来便是。”
……
缥缈的夜凉如水,宋知熹只是想独自走走,这才有意地绕开了府里的下人,走过亭院的侧门,跃过短短的石阶,专门寻了僻静的地方溜达,体味捉摸这异样的新奇感。
软缎钉珠锦鞋蹭了地,她停顿在了月光的清辉下,转身回望,眼睛清亮得像一只林间的麋鹿。
她伸手握住一只小飞虫,吹着温凉的夜风闻着竹叶的清香,闭眼散开神识倾听万物声音。
当她撒开手的时候,飞出的小虫竟是浑身泛着莹光。
瞧着蛾子飞走了,她木讷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动,心底的一汪深潭死水,竟是在这寂静的夜泛了微波,撩拨心弦的感觉油然而生。
仿佛有神明在她耳畔叹息,该醒了。
“是么……”宋知熹抬起手端详,五指收于掌心而又迅速张开,月色掩映的错觉下似乎跳动着点点莹光……
她偏头自嘲。
是了,清醒些吧,飞蛾子与萤火虫都分不清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