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特别行省

首辅吴甡反而是一个极为实在的人,他沉声道:「陛下勤政爱民之心拳拳在握,臣自当致君于尧舜,仁德被于草木,爱民犹如赤子。只是以眼下形式而论,建虏固然损失惨重,可是我大明若是继续打下去,既内剿流贼,又要外抗东虏,兵力财力两困,于民亦苦。」

听到首辅话中之意并不赞同,崇祯内心即有些轻松又有几分失落,轻松就在于他不必面临这般艰难的选择,而失落则在于他认为自己可能失去了一个机会,便试探着问道:「朕原本有意汇聚天下精锐之师与虏决战,只是眼下流贼猖獗,遗毒无穷,若是流贼一日不平,国家便一日不得安宁,自不能专心对外。目前若是以虏总以持重为上策,如能议抚,抚亦未尝不可。只是此时,爱卿以为派谁去更好?」

吴牲连忙说道:「先前兵部职方司郎中唐金义与祖泽润二人曾亲自前往辽东议和,此番不妨便同样让二人担任议和使臣如何?」

其实这一次让唐金义和祖泽润担任使臣倒不是林敬的想法,因为他们的价值实际上早在第一次就已经用完―一他们成功的在建虏满汉中间形成了一道缝隙,特别是随着多铎大军的失败,再加上皇太极的去世,也使得这道缝隙开始有扩大的趋势,已经不再是一个区区的祖泽润所能影响的了,至于唐金义则更是无从入手。

只是吴甡个人还是比较欣赏唐金义,再加上他也窥出了太子的几分心思,便决定顺水推舟,还是让这两个人出使。

崇祯皇帝对这两个人在盛京的表现也略有耳闻,当下自然并不反对,只是他也叮嘱了一番:「若是议和,绝不可失我大明之节。」

「还请陛下放心,此次议和,当由建虏低头才是。」

听到这里时,崇祯心中的顾虑这才放下,他时常感觉到外廷群臣在这个问题上的坚持,也担心吴牲等人无法理解他内心的痛楚,便低声道:「眼下议和非朕内心之所愿,只可惜眼下我大明灾荒频仍,兵饷两缺,顾内不能顾外,攘外必先安内。俟内乱平定,朕自然可以对建虏大肆挞伐。

一旁的蒋德璟连忙说道:「陛下宏谋远虑,目光高远,绝非寻常臣子所能明白。眼下和谈之事若成,则利于天下黎民,利于我大明的社稷,无需担忧一二人口舌之快。」

「若是如此,朕也就放心了。」

崇祯皇帝又想起了昔日的俺答封贡一事,道:「昔日俺答封贡,于我朝而言虽略有不妥,但也有宁靖边关之功,如今我大明占据优势,绝不可与之互市。」

吴牲与蒋德璟互相看了看,便异口同声地说道:「陛下圣明。」

当林敬得知建虏议和使臣已经出发时,便也有心去与使臣见上一面,因此等到小太监到了石景山之后,林敬便同诸位大臣下了石景山。好在眼下大部分事物都已经商量妥当,后面的一些细枝末节完全可以再另行沟通。

除此之外,林敬还必须要说服崇祯皇帝一件事,那就是需要进一步确定山东的特殊地位——他马上要在山东进行的多番改革都堪称冒天下之大不韪,若是没有一个特殊的政策作为依托,怕是也很难推动下去。

因此,林敬所需要的绝非只是空口白牙的支持,而是需要得到至少皇帝和内阁对于山东特殊地位的认同,类似于一个国中之国的存在,这些也需要林敬来进行说服。

等林敬进了京城之后,他便马上换好了一身衣物,来到了武英殿外求见。

崇祯皇帝与辅臣们聊过之后,心里自然通透了许多,便再无他虑,直接令林敬觐见。

林敬进了武英殿之后,行完大礼,便听到崇祯皇帝询问:「诸位辅臣以为当下为国家计算,须与东虏施以羁摩之策,拖延时日,而对内一鼓剿火关中之贼,逼迫流贼俯首就范,若彼心存异志,则如何是

好?」

对于这个问题,林敬自然是做好了准备,他将这几场大战的结果进行了汇总,颇有信心地说道:「历次大战以来,我大明所取得战果十倍于昔日,与建虏而言亦是惨痛之患,倘若条约签订,彼等坏约,则父皇即可以令儿臣整军经武,挥师东进,以雪今日之耻,永绝边境之患。」

像这样的话别人说出来不行,毕竟他们没有这样的战绩作为保证,唯独林敬说出来时,却让人觉得感觉尤为可信。

崇祯皇帝点了点头,沉声道:「自古以来,未有内乱不止而能对外取胜者。昔日朕并非不是不知这个道理,只是昔日东虏迭次人塞,骚扰畿辅,如入无人之境,若是一味言和避战,使敌之气焰日高,我之士气日馁,亦非良策。」

朱慈煨便连忙趁热打铁,跪在了地上,道:「儿臣以为,父皇天纵英明,终有一日可平定天下祸乱,还天下百姓之安宁.......儿臣愿在山东施行改革,为父皇尽一份心力,亦使我大明能得富强之策。」

说完以后,林敬便将早已经准备好的改革奏疏呈递了上去。

崇祯皇帝顿时便来了兴趣,他同样也认识到大明朝所存在的重重弊端,只是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根本没有办法完成改革措施,只能努力地修补着现如今大明早已残破不堪的体系。

可是在他的心里,何尝没有一个改革的想法呢?

从崇祯皇帝支持林敬实施宗室改革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皇帝有多么迫切地希望让大明尽快强盛起来——当然崇祯也有自己的局限性,那就是他总是不希望大动干戈,想要用最小的代价来换取更多的成果,而这也是他跟林敬最大矛盾的来援。

此时,看完了林敬所有改革想法的崇祯皇帝,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动怒,而是颇为奇怪地望向林敬。

「你哪里来的这些想法?」

尽管崇祯对于林敬的天才已经有了相当的认知,可是眼下却依然吓了一大跳,这里面涵盖的改革措施几乎涉及到方方面面,甚至很多问题都需要积年老吏才能摸清楚,可是眼下就这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放在了面前,一览无遗。

林敬轻声笑道:「这是儿臣在石景山闭关所得,其中有些地方不甚成熟,儿臣也不准备在全天下推广——准备先在山东挑一两个县作为试点,来看看能不能有个好的结果。」

当听到林敬这么说,崇祯心中疑惑尽去,也开始认真地细看了起来,认真地揣测里面的条条款款是否具备可行性。

可是等他仔细思考了一遍之后,却发现它们似乎在理论上真的可行,至少能说得通。

「为什么只在一两个县推广?朕看里面很多措施,似乎可以放在全国。

「启禀父皇,父皇心里装得是天下九州万方,可是儿臣却不能也不敢这么想,眼下很多事情都要一步步来做,儿臣步子虽然迈得大,可是心里要做到有数才行,若是只在一两个县里推行,即便出现一些问题,都可以及时进行控制。可一旦放大到全国范围内,只怕要出大乱子,到时候反而会导致好的政策夭折掉。」

林敬恭敬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可是知道这里面的反面案例,当年王安石变法之所以失败,跟这一点也有很大的关系,青苗法也好,免疫法也好,初衷都是为了解决弊政,减轻百姓的负担,可是正因为没有控制好一开始推行的规模,反而被对手大肆利用,导致新法失败。

因此,对于林敬而言,他根本不会求急也不会求快,哪怕老老实实在山东扎根干个五年又如何?只要能够稳住局势,迟早这些努力都会转化为最深厚的底蕴。

崇祯皇帝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林敬,年纪轻轻做事竟然如此沉稳.......若非是他看着从小长大的儿子,皇帝还真有

些不敢相信这是大明朝的太子。

「你想得确实很全面,那你希望朝廷怎么支持你?」

「回禀父皇,儿臣希望父皇能够恩准将山东设为特别行省,改变其地位,以便于儿臣后续的改革。」

在这个问题上,崇祯不由得犯了难,他自然能看得出来,一旦新政在山东全面铺开,到时候山东几乎在各方面都与全国产生了巨大的差异,几乎形同于国中之国。

「这件事,容朕先想想,明日朝会之后,先拿给几位阁老们看看吧。

「是,父皇。步

林敬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早就能猜到崇祯皇帝会在这件事上持保留意见,倒也并没有真正感觉到失望。

.....

次日,崇祯皇帝在平台上召见了内阁诸位辅臣,并京城正四品以上的官员进行议政,这也是大明朝一直都有的优良传统。

其中第一件事便是同建虏的议和事,尽管很多人都有所耳闻,可毕竟从来没有在公开的场合说明过,因此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都转移到这件事上来了。

说起来,对建虏是和是战的争论,几乎从清廷立国之初就已经展开,早年间是杨嗣昌等人坚持议和,而卢象升坚持继续作战。后来二人都死了以后,大明朝国事颓唐,松锦之战大败,对义军也屡屡失败,才让崇祯皇帝终于希望实现议和,派遣陈新甲前往,却没有想到最终陈新甲议和事泄密,导致陈新甲被斩,议和彻底断绝了希望。

等到林敬接连几场胜仗打下来,也让许多明廷上下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那就是不议和,直接消灭建虏。

直到林敬在内部同样说明了明军的伤亡之后,这股声音才逐渐小了下去,可是他们依然抱着倔强的骨气,坚决主战。

「臣等恭请陛下斩去妄言议和之辈,还请陛下一举荡平敌虏,还天下之太平。

「臣等亦认为议和不可,就算暂时打不过,咱们可以慢慢打,可是一旦议和,那是在打老祖宗的脸!」

「没错,陛下,速速斩杀妄言议和之辈,我大明定当

前赴后继,彻底打败建虏。

朝臣们果然开始了全方位的争执不休,他们时而攻击内阁,时而攻击礼部和兵部,甚至还有些时候阴阳怪气地攻击林敬,在这些人看来,我铁血大明何时需要过和议?

你说隆庆封贡?听到没有,那可不是议和,而是封贡。

面对这帮子逐渐开始胡搅蛮缠的言官们,崇祯皇帝也不由得感觉有些头疼,他很快便望了一眼兵部尚书张国维,示意对方赶紧出来开口。.

兵部尚书张国维拱手道:「回禀陛下,还有诸位臣工,我大明眼下到底要不要与建虏签订和议?关键不在于建虏,而是在于我们,到底还能不能继续打下去。」

「倒请部阁大人指教,我大明富有四海,如何不能继续打下去?」

张国维沉声道:「我大明虽地广人众,可眼下弊病百生,早已经不是昔日盛世之时,若是此时继续跟建虏打下去,谁来对付日益庞大的流贼?他们已经占据了湖广,占据了四川,甚至马上要占据陕西以及河南!若是再这么下去,到时候谁来对付流贼?」

说道这里,趁着对方暂时哑口无言之际,他又继续道:「如今京中虽三尺童子都知道,辽东之地辽阔无比,直到奴儿干之北,东临大海,尽归版图。盖承袭金、元两朝旧疆,由来已久,本为东胡各族杂居之地,历来情况复杂至极,倘若要行灭国之事,臣倒想问问,民稍安否?食稍足否?兵稍精否?」

最后一句话却是激荡无比,正是化用昔日太祖皇帝朱元璋曾经发出的《奉天讨元北伐檄文》,其中原文是「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执矢,目视

我中原之民,久无所主,深用疚心。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

眼下被张国维这么说出来,自然是再无人能够质疑,否则便是与太祖皇帝过不去了。

林敬微微一笑,不由得瞧了一眼张国维老大人,这家伙嘴皮子还真是不一般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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