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们必须在山为山,在水为水,在鱼为鱼,在鸟为鸟。我们应该变云、变雾、变月
亮、变星星、变玫瑰、变蝴蝶,也应该变苍蝇、变青蛙、变石头、变粪土、变蛆虫。刚刚获大解脱后,我们似乎看光不是光,
见色不是色,闻鸟不是鸟,吸香不是香,天地万物,无一不变。现在,我们看光仍是光,见色仍是色,闻鸟仍是鸟,吸香仍是香,天地万物,仍是天地万物,却是一片全新
的天地万物,不再是旧的天地万物。因为,我们灵魂换了新的触须,新的透视,新的感受,我们以一个新背景下的新视觉、
听觉、嗅觉来接受宇宙。那些充满矛盾和混乱的因素似乎没有了,至少暂时安静了,我们的视觉、听觉、触觉所捕捉的,
是一片赤裸裸的纯粹形象。不管有多少谬误的意义环绕着月亮,但此刻此秒,我们只见一片纯粹的鲜丽的月光。不管是怎样复杂、
冲突的意义围绕这个世界,我们此时此刻,只看见它极美丽、极纯粹、极和谐的形象与线条。
这种纯粹与和谐,将贯通我们人生观念的最高境界。
对于雪,我总是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不为别的,
只为它下时的无声无息、极度地宽容与包容着地面上的一切,像母爱。那年夏天,我收到了来自北方城市的一所大
全家上下就跟过年过节一样,一片喜气洋洋,尤其是母亲,嘴巴一直没有合拢过,还翻出了好久未穿过的新衣服穿上,里里外外地忙开了。
忙着置办酒席,宴请亲戚朋友。等这一切忙完了,好不容易清静了几天,母亲又忙开了。这次总是她一个人躲在卧室
里,连平时最爱看的电视剧也不看了。我虽然感到奇怪,却没想太多。直到有一次去父母房里拿点东西,才看
见母亲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台灯下,面前放着一本编织书,而母亲则拿着已织好的半截毛衣上的织针,双手生硬而费劲地挑
来挑去,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打几针,一会儿又打几针。我和小妹只在小
时候穿过母亲织的毛衣,离现在已有十几年了,不知母亲何以再拿起织针,织起了毛衣。我问了一声:“妈,你在干什么?”
母亲停了一下,扬起了手中的半截黄色的毛衣,有一点兴奋:
看,给你打的毛衣。听说北方那边比这边冷,雪也下得早,打件毛衣给你冬天穿。”母亲叹了口气,似有一
点感慨,“好久没打过毛衣了,有十几年了吧!想当年你们冬天穿的都是我打的毛衣,现在学都学不会了。”
我有点不以为然,一把抢过母亲手里的毛衣扔到一边,说:“现在还是夏天呢,怎么就想到冬天去了。况且,外面满大街都有羊毛衫
卖呢!”母亲捡起了毛衣:“傻我说:“那外面卖的
可是纯羊毛的呢,比这暖和十倍不止,而且又好看又流行,谁还穿这古董一样的毛衣啊!”不由分说又将毛衣扔到
一边,拉起母亲的手,拖着她去看电视。母亲十分勉强地跟在后面,坐在电视机前,眼
睛左顾右盼,全然没有心情看电视,一直念叨着:“打的毛衣也可以打出很多式样的……”
临走前一天,母亲又将我准备好的行李打开来,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这已是第
认不缺东西后才收拾好,然后坐在一旁盯着行李,想着还有什么没带的。那目光使我不忍多
,好像丢失了什么似的。带着新鲜与紧张的心情,我终于踏上了北上求学的路。毕
竟这是我第一次出那么远的门,总想着外面的世界的精彩,全然没有觉察到父母眼里的那种恋恋不舍和放心不下。
母亲一直在耳边说个不停,什么“一个人出门在外,要自己小心啊!照顾好自己啊!要吃饱啊!不要饿着啦!不
要冻着啦!”等等,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又飘远去了,让我觉得有一点烦,只以
点头和“嗯”、“好”应对。等到火车启动了,看到满车厢里全都是陌生的脸时,我的心才一颤,这次是真的自己一个人了忙
去搜寻父母的影子。车窗外,父亲母亲相扶着,盯着我所在的车厢,母亲的眼里早已是噙满了泪水。我突然有了一
股想哭的冲动,最后还是强忍住了,男儿流血不流泪,这一直是我作为男儿的一种信仰。
晚上冲完凉后,我将要洗的衣服随手扔在了床角,到第二天要穿的时
候才发现它们还在原地;每天下午一下课,便冲出教室往校门外跑,这才记起此处
离家已是千里;每次吃完最后一口饭,习惯性地总想点一下头,这才记起已没有了母亲关心的询问:“吃饱了没有?
经过一段新鲜与适应,日子慢慢趋于平静,我渐渐习惯了自己的衣服自己洗;习惯了下课了就赶着去饭堂吃饭;习惯了自己
问自己吃饱了没有。这一切,在家里都是由母亲代劳的。一想到这些,心情就变得复杂起来,平时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事,
如一顿供你挑剔的饭菜,一件仍带有清香的干净衣服,都是那么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等到离家远了,一切都得靠自
己了,才发现母亲给予自己的原来是那么多。而平时没有发现,是它不露一点痕迹,还是你身处其中习惯了,从而忽视了它。
日子就这么过着,我写给家里的信由频渐少,而母亲的来信却丝毫没有放慢脚步,一封
紧接一封地传到我的手上,如一股幽泉般,徐徐地送来甘甜的母爱,
滋润着我远离故乡远离父母而变得脆弱的心。母亲在信中始终不变的话,会有大雨下。
这几,会出太阳,别忘了晒晒”母亲的家书就像是一个温度计般,测量着我周围的一切。可以想见,母
亲现在最爱看的电视节目就是天气预报了吧!每天7点半,新闻联播一完,母亲就会停下手中正在洗的碗或衣服,认认
真真、一字不落地倾听我所处的城市的天气变化,恨不能自己就变成了控制天气的雷公电母,给我以一生的风和日
丽、晴天碧日。然后她又会逼着父亲拿出那张看了无数遍的中国地图,仔细地按
图索骥,找出我所处的城市的地理位置,默默凝视这个容纳着自己的儿子的地方。
当母亲信中的温度慢慢降到了四五度的时候,我才蓦然发觉,这个秋天已经过完了。老
天爷总是阴沉着脸,丢失了先前的热情。母亲在信中写道:“冬天到了,多穿
点衣服,有空再去买几件厚点的外套,不要怕去逛街。……要不我给你买了寄过去吧?”母亲仍记得我最怕的就是去逛街,所
以我的大部分衣服都是母亲帮着去买的。我回信道:“不用了,我自己会去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