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妙手点茶 金针渡劫

许广如释重负忙将二人引出屋来到院子西侧的偏房内安歇。他先将卓南雁抱到大炕上卧好又给把了脉才跟林霜月道:“无妨只是有些急火吃一服降心火的药便好!”向林霜月作了一揖便跑出去抓药去了。林霜月握着卓南雁的手呆坐床头痴痴四望却见这间茅屋也甚是洁净清雅四壁都裱了桑皮纸透过花棱窗可见屋外的秀树远山。想来这大医王萧虎臣身为故辽贵胄便是隐居深山依然讲究至极。只是此刻林霜月的心底却觉得空荡荡的。她本也是清高自傲的性子素来懒得求人但瞧见卓南雁那苍白消瘦的脸颊不禁清泪在眼眶里打转暗道:“雁哥哥便有什么气也忍一忍吧!”

过了半晌许广捧了一碗草药进屋讪讪地又陪了许多好话。林霜月看这老实人急得满头大汗倒有几分不忍苦笑道:“小女子知道令师雅好茶道这次特意备了许多名茶和茶具另有他喜好的两仪果却没料到竟会闹得这般僵……”

“哎哟我怎地忘了林姑娘还是烹茶妙手!”许广忽地一拍大腿面露喜色“不如咱们便这么着了……”低声嘀咕了几句。林霜月也喜上眉梢连连点头。卓南雁饮了药过不多时便即转醒。林霜月怕他再犯倔强忙温言劝慰。卓南雁本来去意已决但瞧见她近乎哀求的神色只得郁郁一叹草草吃了些干粮便又再睡去。

再醒来时却见林霜月端坐屋中正用一只古鼎样的小巧风炉生火烧水坐在风炉上的那只汤瓶却是金光闪闪雕花精致。卓南雁不禁笑道:“小月儿这便是你向太子求来的物事?”

林霜月并不回头凝神照顾风炉火势微笑道:“蔡襄《茶录》中说汤瓶以黄金为上。这錾花黄金执壶也只太子殿下用得起。瞧这颈宜纤长宜峻峭这嘴宜坚挺宜圆小处处都是讲究学问!”

屋内有些幽暗跳动的炉火在林霜月的雪颊上映出一抹动人得红。卓南雁有些痴了幽幽地道:“好久……没见你这么精心烹茶啦!”林霜月回凝神美眸中柔波盈盈嫣然笑道:“我也盼着能悠闲下来能日日都给你烹茶吃。”那笑容到后来就有些落寞伤感她忙别过头去接着照顾茶水。那洁净光亮的木桌上她早摆满了诸般茶具有银盖罐、金茶罗、玉茶筅、高脚茶笼和各色杯盏更有银筷、金匙以及许多卓南雁叫不出名字的器具。林霜月的动作轻柔自如有条不紊将金瓶里的水注入两只银碗温热了茶盏重又倒水煮上。再揭开那锦盒拈出一枚茶饼细细地碾起来。卓南雁笑道:“这是什么茶饼?”林霜月道:“此茶名唤龙团胜雪。”卓南雁道:“龙团胜雪这名字清奇不知有何稀奇之处?”话音未落门外便响起萧虎臣响亮的笑声:“龙团胜雪乃是北苑贡茶之精只取茶心一缕方寸之间如有小龙蜿蜒。”说话之间推门而入。许广也陪在他身后跟进来冲着两人连连挤眼。

原来许广想到师尊嗜茶便憋出了这么一个“妙计”:先让林霜月在此烹茶他再陪着萧虎臣在院中散布料得萧虎臣闻到茶香说不定会过来搭讪。这老实人想出的计策虽笨却极有效验萧虎臣听得卓、林二人论茶果然心痒难搔不请自入。

萧虎臣一步跨到了木桌之前伸手拈起未及碾碎的半枚茶饼眯着眼细瞧啧啧道:“果真光明莹洁恰似银线不负龙团胜雪之名!”他虽生于辽国却因大辽王公间嗜茶者颇多耳濡目染自幼有此雅好及至隐居医谷茶瘾更是与日俱增。适才他在屋中还怒目横眉这时见了茶中圣品龙团胜雪竟变得春风和煦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正要请前辈品鉴!”林霜月见他一副讨好模样忙也笑道“晚辈此来特给前辈送来龙团胜雪、玉除清赏和御苑玉芽三种北苑名茶每种团茶各备了六枚。”许广接过那锦盒掀开来细瞧登时春风满面连连称妙。萧虎臣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卓南雁在一旁却暗自稀奇:“允文兄为了录这团茶烦到了太子头上才弄来了十八枚怎地不弄他一二十斤?”他却不知这种北苑贡茶造工繁复极为名贵北宋时一片团茶便值钱数万诸大臣若得皇帝赏赐一二往往要欢天喜地夸耀多时而嗜茶如欧阳修者甚至会珍藏把玩数年。高宗南渡后团茶奢靡之风稍减但北苑名茶却也更为罕见。

林霜月笑道:“论起品茶之妙徐伯伯曾说过一人得神二人得胜三人得味四人得趣。”萧虎臣连连点头道:“茶隐徐涤尘的话果然大有道理。嘿嘿那咱们四人便是得趣了。”林霜月明眸一闪螓轻摇道:“雁哥哥有病在身刚刚喝了药须得忌茶咱们只算三人得味!”萧虎臣听她说起卓南雁的伤病不禁老脸一红干笑道:“说得是说得是!小姑娘听许广说你是茶隐的茶道高弟怎地还不点茶给咱们露上两手?”林霜月却又摇了摇头道:“茶隐师所传的乃是道家之茶最重心与境之调和。”萧虎臣皱眉道:“道家之茶?”林霜月道:“茶有佛道两家之说。佛家之茶是禅茶一味品其苦味悟其妙谛赵州和尚便留下‘吃茶去’的千古公案。道家之茶更有许多讲究。单是这饮茶之境便有四宜四不宜之说。”

“四宜四不宜?”萧虎臣兴致盎然拈髯笑道“说来听听!”林霜月淡淡一笑白润无暇的脸上光彩流焕道:“四宜者饮茶宜在松窗竹影、月下花前、心手闲适、佳客共语。四不宜者疾封暴雪、荤肴杂陈、俗务缠身、主客二心!”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清炯炯的明眸直望着萧虎臣道“这其中尤以这‘主客二心’最为不宜!”

“主客二心?”萧虎臣微微一愣想到适才她说的卓南雁有病在身不禁哈哈大笑“好厉害的小丫头!老夫明白你的心意了。你且让老夫见识见识茶隐传下的道家之茶万事都好商量!”

林霜月眼耀喜色笑道:“多谢前辈!道家之茶含英咀华为其妙境任性逍遥为其逸境天人合一为其化境。”说着将桌上的茶杯茶具一盏盏地取了来道“斗茶以建安兔毫盏为佳但说到含英咀华的品茶妙境嘛却以这‘花中四仙’的茶具最尽其妙。”

许广看那茶具光芒缭绕形态各异不由奇道:“这莫不就是长沙茶具?”林霜月点一点头先拉过一只金盘来道:“这梅花金盘作五瓣梅花形以梅花清逸之品与茶品相合一盘在望暗香浮动茗趣平添。”

三人频频点头她又拾起两只莲花状的带托金杯放在梅花盘上笑道:“金莲杯的托盘如怒放金莲莲性‘亭亭净植’与第一道茶的清和之性相近。故而第一道茶当用金莲杯。”萧虎臣师徒听得双目放光。林霜月忽地望着萧虎臣一笑:“萧前辈您瞧二道茶该用什么杯?”萧虎臣道:“茶隐的讲究当真让人大开眼界。我猜莫非是菊花杯?”

“不错!”林霜月说着取过一对金菊杯“菊性傲霜斗寒在花中品质最高故这味道最醇的第二道茶该用菊花盏。这菊花盏的杯身为重瓣菊花擎杯在手如捧盛放之菊方有含英咀华之妙。”她说着再拈过一对光滑润泽的白玉杯笑道:“兰性高洁香淡韵远正与这第三道茶的茶味相符。”卓南雁听得大奇:“想不到只这茶杯便有这多道道待会儿吃起茶来不知还有什么讲究。”目光一扫却见许广和萧虎臣手抚金杯玉盏满面陶然之色。

“林圣女说得妙!”许广见那风炉下的火势将熄林霜月却慢条斯理地拿汤瓶里的水煨洗茶盏便先有些迫不及待“请林姑娘快些点茶。”

“茶性必于水十分好茶须得十分好水来烹。”林霜月却悠然一笑“许先生你可知道天下第一名泉是哪个?”许广笑道:“这个你可难我不倒当年唐朝名士刘伯刍品评天下名泉亲定扬子江中泠泉水为第一。只是那中泠泉位于扬子江心的石弹山下难以汲取。”

林霜月却嫣然一笑:“谁说难以汲取我这不是遣人取了来吗?”说着搬过桌上一只石瓮但听水声汩汩。卓南雁早见了厢车内安放着诸般烹茶物件其中便有这石瓮不想其中盛的却是泉水。许广惊道:“那中泠泉水位极低一直被大江的急涡巨漩掩盖你却如何取来的?”林霜月道:“旁人取不来书剑双绝虞公子却有办法。据他说要乘舟到江心石上用数丈长绳缀着铜瓶深入石窟求取。那铜瓶内有特制机括尺寸拿捏都要恰到好处稍不如法即非中泠泉水的真味。”

众人听得啧啧连声。林霜月又道:“只是这中泠泉水虽佳但长途跋涉到此水性已沉须得洗上一洗!”

“水还能洗?”便连萧虎臣都不由大张双目。

“是啊!”林霜月照旧一副成竹在胸之状笑道“以水洗水不失其味!”让萧虎臣的仆役取了大瓮来先将中泠泉水倒入在瓮上划了水痕标记。跟着再让那仆役用水罐盛了本地清新山泉水一罐罐地倒入瓮中边倒边搅。过了半晌大瓮中的水终于清澈宁定。林霜月才让那仆人按着当初的划痕将大瓮上面的浮水倒出。

“这上面的浮水当真便是中泠泉水?”许广将信将疑“两水混同一处哪能再分彼此?”林霜月道:“水以清轻甘洁为美!水质愈轻其味愈妙。中泠泉水为天下第一泉水质必轻自然会浮在水面。”说着将泉水注入汤瓶在火上煨了。

“说得妙说得好!”许广连连拍头犹似醍醐灌顶。萧虎臣细瞧那倒出的中泠泉水果真清如翡翠浓似琼浆不禁拈髯大笑:“妙极妙极有了这洗水妙法老夫自可将天下名泉尽数搜罗到此!”

卓南雁眼见林霜月还未烹茶只是谈论茶道、品杯述水便让医王师徒衷心折服不由暗自微笑:“小月儿为了我这伤病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难得她一般般一件件地算计得如此清楚!”忽地想到当日自己在大云岛病苦缠身时也是林霜月为了自己的伤病去给茶隐徐涤尘烹茶。其情其景恍然便在眼前。这么想着便觉一阵恍惚蓦地一缕清而纯淡而悠的茶香飘了过来卓南雁精神一振才知汤瓶中的泉水已沸却见林霜月左手持汤瓶右手挥茶筅正自注水击沸。

屋内忽然寂静下来。卓南雁知道眼下正是七汤点茶法的紧要时刻他曾多次见过林霜月点茶了但此时见了仍觉世间最美丽的舞蹈也不过如此。那茶筅是白玉雕就的恰跟林霜月白润的玉指、润泽的皓腕交映生辉。随着她的指旋腕绕玉筅上下搅动金莲盏中的茶膏随水翻滚光泽如疏星皎月。林霜月明眸深注静静端坐只有一对素手犹如穿花玉蝶般跳动忙碌。那黄金汤瓶纤细的瓶口中钻出的一缕缕热气在她乌黑的长、修长的玉颈、兰花般的玉指间缭绕聚散宛若烟云。在卓南雁的眼中她整个人恰似一轮明月如梦如幻熠熠生辉。

顷刻间缕缕沁人心脾的茶香腾起林霜月将点好的两杯茶捧到了萧虎臣师徒面前笑道:“小女子献丑了请医王品定!”

萧虎臣眼泛异彩接杯在手先凝神细瞧点头道:“汤水咬盏果然是点茶三味手!”长吸了一口气再徐徐轻啜闭目咋舌片刻才大笑道“好!龙团胜雪是一绝中泠泉水是一绝四仙茶具是一绝最绝的却是你这茶隐高徒!得此四绝平生大幸!”

“多谢前辈抬爱!”林霜月皎洁如玉的额上还凝着汗但见了萧虎臣的陶然之色心底却觉欢欣无限更逞起精神换了金菊盏接着挑弄茶水。萧虎臣今日初见两人时睥睨咆哮架子十足此刻嗅到茶香却似变成了孩子眼中只剩跃跃欲试的惊喜光芒。最后捧起那玉兰杯时萧虎臣竟有些恋恋难舍长嗅慢品意犹未尽。

“宋徽宗这老儿平生没做几件好事”萧虎臣放下玉兰杯脸上如饮醇酒般的陶醉“但他这七汤点茶法可着实不赖!嘿嘿赵宋家的皇帝没几个好货宋徽宗最不是东西但瞧在他《大观茶论》的面子上老夫便少骂他几句!”卓南雁听他说来说去还是大骂宋朝不禁心底暗笑。萧虎臣却忽地向他望来道:“小子!听说你当年也曾卧底龙骧楼?”他进屋后心思全在茶上卓南雁也一直没搭理他不想他倒先和卓南雁搭讪。

“不错!”卓南雁点一点头“先入龙骧楼后入龙吟坛!”

“连龙吟坛也进了?”萧虎臣虎目电闪跷起大拇指“了不起跟老夫一般的了不起!那《七星秘韫》你瞧了几部?”卓南雁道:“只看过剑经还有那画经燕老鬼也给我瞧过只是我懒得细看却跟他学了一套九妙飞天术……”想到燕老鬼后来下落不明心底不禁怅然。

萧虎臣道:“既然千辛万苦地混进了龙吟坛便该一股脑儿地全部瞧了。只看那半部剑经未免得不偿失!”连喊了几声可惜又道“嗯本来呢老夫懒得给你医治但你这小子的臭脾气跟你爹有几分神似老夫便是喜欢这等吃软不吃硬的直肠汉!还有你这老婆甚好也不知你这小子修的几辈子得了这样一个秀外慧中的老婆!”林霜月的髻服饰全是未出阁的少女打扮但萧虎臣生性粗豪瞧他们两人神态亲密口不择言地便将林霜月安成了卓南雁的老婆。林霜月听他一说登时玉颊生晕连白腻圆润的耳根都红了起来但此时却又不便辩驳。

“小姑娘羞什么!”萧虎臣看她羞不可抑不禁哈哈大笑“呵呵咱们有言在先老夫出手给他疗伤不是看禅圣的佛面也不是看罗雪亭的金面更不是看太子的官面看的只是你小姑娘的玉面!”林霜月妙目溢彩娇羞之余心底却又泛起丝丝甜意不知怎地这威严乖戾的大医王在心底忽地变得可爱起来。

“吃了人家的茶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萧虎臣大笑几声才伸手给卓南雁把脉。手指一搭在卓南雁的腕上他的整个人便现出一股从容不迫的王者之气。微微一沉萧虎臣忽然“咦”了一声跟着眉毛紧蹙却“啊”的一叫吁了口气才“嘿”的一叹。他这“咦、啊、嘿”的三声全是声出无心一旁林霜月的芳心却跟着“扑通、扑通”地连跳了三下。

“小子”萧虎臣望向卓南雁的目光冷了起来“你竟练了天衣真气?”卓南雁听他一张口便直指病源不由心底暗赞只得苦笑道:“确是因此而起。”萧虎臣道:“人身之气分为多种常留于胸中者为宗气随阳气分布于肌肤者为卫气入于血者为营气卫气入于阴分与营气合并而成真气。你卫气、营气不弱而真气紊乱如此必是强练内功所致天下内劲霸道至此者惟有天衣真气。”说着拧起眉毛“嘿嘿天衣真气只是其一看你经气弱而疲乱必是曾遭奇毒入体好在中毒不深!”

卓南雁笑道:“不错前辈一语中的。那奇毒便是巫魔的碧莲魔针!”

“碧莲魔针?”萧虎臣的目光忽地一颤沉声道“你中此毒针还能活到今日?”卓南雁道:“晚辈中毒后恰好唐门掌门唐千手在场曾予施治。”萧虎臣“嗤嗤”笑道:“唐千手在场竟给你治愈了?”

林霜月笑道:“是啊他那时中了毒针难以凝聚真气当真吓死人了。亏得唐掌门乱处不惊!”萧虎臣却转头向林霜月盯来那目光幽幽闪烁看得林霜月心底颤。沉了沉萧虎臣才闭上双眸缓缓地道:“碧莲魔针的毒性早解了却还有一味怪毒看似补药却又渗入脏腑扰乱脏气。”卓南雁一凛沉吟道:“难道是当日在龙骧楼喝的龙涎丹?这龙涎丹晚辈曾服过一次解药莫非仍有残毒?”

“定是龙涎丹了!”萧虎臣悠悠点头“嘿嘿这毒药乃完颜亨配来约束龙须之物每服一丸须得连服三年解药才得尽除毒性眼下残毒盘旋体内仍会作。”卓南雁被逼服龙涎丹之事他一直对林霜月隐瞒不说。林霜月此时听了芳心愈紧起来本就苍白的玉颜更是雪一般得白。

萧虎臣站起身来喃喃道:“天衣真气倒灌脏腑浑身经脉俱伤又有龙涎丹彼此纠缠嘿嘿……你能保住这条性命料来还是大慧禅圣、罗雪亭等人的力救之功但若要复原……”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住只是满屋子盘桓踱步一时屋中只有他缓步徘徊的脚步声。

林霜月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一颗芳心也随着那青缎皂靴的橐橐之声怦怦乱跳。萧虎臣猛然停住步子眼望窗外那有些昏暗的日色呆定了好久才道:“也只得去通元泉试上一试了!”当下命许广将卓南雁搀出屋来扶上马车便往后山赶去。

原来通元泉是后山一处不大的温泉道道热浪迸珠溅玉汩汩有声远望上去云气缭绕。萧虎臣命卓南雁除去上衣全身浸泡泉中。林霜月探手一摸觉得那泉水热得烫手不由暗自称奇。许广道:“这通元泉乃天地珍奇温热内蕴大助气血运行。”

正说着萧虎臣已拈着大把金针跨入泉中将金针一根根地刺入卓南雁身上的穴道。许广眼露异彩叹道:“妙!原来师尊这头八根针先灸他的八会穴!八会穴乃是脏、腑、筋、脉、气、血、骨、髓八者精气会聚的八处腧穴。你留神看我师尊的运针妙法他这针法得自《七星秘韫》中的医经据说乃是道家医脉真髓名为太素针。太素者形之始也。在通元泉的温热奇效催动下配以师尊这路太素针必然可奏大功。”

说起医道来许广便滔滔不绝。林霜月听得似懂非懂一颗心却全系在卓南雁身上。只见萧虎臣循经按穴下针之后搓弹捻转卓南雁双目微闭额头上却凝满汗水也不知是泉水热力所致还是强忍针扎之痛。他一声不吭林霜月倒替他阵阵心疼。

萧虎臣忙碌半日才扶着卓南雁上岸。林霜月上前细问效验如何萧虎臣却一笑不答。好在卓南雁脸上红彤彤的身子虽乏精神却见增长。回屋后萧虎臣又给卓南雁开了药方用以滋补元气拔除残毒。

当晚四人一起用膳席间林霜月一直留神看萧虎臣的脸色想瞅出些端倪来。哪知大医王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始终一副若有所思之状看不出是喜是忧。倒是卓南雁谈笑风生不住跟三人插科打趣。林霜月见他竟自己吃了半碗米饭芳心窃喜。

当晚林霜月便扶着卓南雁回西侧偏房安歇。卓南雁在软榻上躺好忽一仰头但见红彤彤的烛火在林霜月的玉靥上映了一层霞色更增娇艳不由心中怦然一动低声道:“小月儿你过来让我亲上一亲!”

屋内红烛高烧一片温馨。林霜月见了他眼中的灼灼之光忽地有些害怕芳心怦怦乱跳道:“才有了些精神便要胡闹吗?”卓南雁笑道:“我本不想胡闹经你一说定要胡闹一番!”伸手抓住了她的素手向回拽来。林霜月怕他用力不敢挣扎便俯下了身将娇晕横生的雪腮凑了过来。她黑瀑般垂下的秀伴着一股幽香捶拂在口边卓南雁更觉心底一荡正想细品香泽。屋门“咯吱”一声开了许广叫道:“林姑娘……”他冒冒失失地一步踏入惊得林霜月慌忙挺起身来。

“抱歉抱歉!”许广诚惶诚恐地连连作揖道“许广鲁莽许广鲁莽!”一句话说得林霜月更是香腮胜火。他才又拱手道“林姑娘师尊有请!”林霜月手抚秀瞪了一眼卓南雁只得跟许广出屋。

过了好长一阵工夫林霜月却才回屋。卓南雁笑问:“大医王又央求你去给他烹茶了吗?”林霜月道:“不是烹茶而是品茶。萧神医说他这些年悟出一套百果仙茶定要给我尝尝!”卓南雁道:“仙茶?想来定是滋味妙极!”林霜月“嗤嗤”一笑:“大医王说这百果仙茶须得依照饮者的脉象配制仙果烹茶前还要给我把了脉装模作样将我的胃口吊得极足。哪知最终喝起来却没什么茶味倒跟喝草药一般。”卓南雁哈哈大笑:“但你喝了之后想必还要连连称妙大拍大医王的马屁!”

“还不是为了你!”林霜月幽幽瞥了他一眼蓦地又俏脸生晕“那许广送我出来时却又叮嘱了一句……”卓南雁听她声音渐低忙问:“叮嘱了什么?”林霜月羞道:“他说你大病在身咱们万万……不可亲热……”卓南雁一愣忽地想到初进医谷时被那假医王诊断出的“**过度”之症不由哈哈大笑。这西侧房是里外两间两人笑闹一阵林霜月便服侍他躺好自去外屋安歇。

接连两日萧虎臣都将卓南雁带入通元泉中再来灸他的交会穴。那交会穴乃经脉之间互通脉气之所计有百余处之多。林霜月瞧见百余根黄灿灿的金针插满了卓南雁的全身更是心惊肉跳。

好在三天的热泉针灸和草药祛毒之后卓南雁的精神增长不少林霜月芳心渐安。只是每晚萧虎臣都要请她去品那“百果仙茶”林霜月自觉盛情难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去喝。这仙茶的滋味越来越怪茶味渐淡药性渐浓。林霜月愁眉苦脸地“品茶”归来不免跟卓南雁笑言:“苦是苦些吧便当替你多吃些苦盼你早日苦尽甘来!”

第四日午后萧虎臣先请林霜月给自己烹好了龙团胜雪悠哉游哉地连尽六盏才命卓南雁在榻上躺好另换新法疗伤。待萧虎臣取出了金针来林霜月不由吃了一惊。这金针竟有三尺多长颤巍巍地细如麦芒林霜月从未想到世间竟有这么长的金针不禁心惊忙向许广请教。

“师尊这三尺金针久不施展!”许广动容道“《灵枢》中有九针之说其中有长针‘锋利身薄可取远痹’。师尊行医多年更在精研《七星秘韫》中医经多载之后创出了世上独一无二的三尺金针讲究针气合一能祛体内深藏之邪!”正说之间萧虎臣的金针已刺入卓南雁胸前要穴。这三尺长针一入卓南雁体内卓南雁便觉一股凉气翕翕心胸豁然开朗。

许广在旁看得目眩神驰不住口地道:“师尊用的是‘透天凉’的针法迎气而夺可销热症。嗯这一针是‘烧山火’随气而动可除寒毒。妙!当真是妙!”一边滔滔不绝一边凝神注视萧虎臣运针手法暗自默记。林霜月听他说得神乎其神心底略安。忽听得卓南雁“啊”的一声大叫。屋内的三人都是一凛。自萧虎臣施展这三尺金针以来卓南雁一直神色安适哪知这时竟会大声呼叫连额头上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林霜月骇得脸色煞白许广也是大张开口萧虎臣的浓眉却紧紧绞住。

“师尊”许广低声道“怎地了?”萧虎臣目光一沉幽幽道:“他的经脉受损太过五脏六腑之气衰弱到此紧要之时便生出些变故。”林霜月芳心突颤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沉了沉萧虎臣才道:“为今之计只有以太素针灸他的十二背俞穴和十二腹募穴调动其肺腑之气。此法太过疼痛但也只得拼着一试了。”

“来吧!”卓南雁忽道“我忍得住!”萧虎臣冷冷地道:“事到如今忍不住也得忍。”长针抖动向他京门穴刺去。卓南雁只觉一股热气从两肾直涌上来循经翻滚不已不由痛哼一声。

这俞募穴乃是五脏六腑之气输注、结聚于胸背部的特定穴位最能调治脏腑之盛衰。萧虎臣长针轻捻徐进疏弹趋动当真状若伏虎势若擒龙。卓南雁脸上汗水涔涔而下脸上阵红阵白显是体内真气随着针势不住撞击所致。林霜月瞧着心疼不禁低声道:“萧前辈要不要……先歇一歇?”萧虎臣头也不抬冷冷地道:“成败在此一举!此时一歇前功尽弃。”林霜月再也不敢言语。

萧虎臣刺完了卓南雁胸前中府、日月、期门、天枢等十二腹募穴又刺他背后的十二个背俞穴。卓南雁只觉五脏中的真气突突乱撞浑身汗出如浆。待他刺到最后一个三焦俞时大叫一声险些昏死过去。

这一路太素针虽然艰难疼痛但效验却显转过天来卓南雁竟能行走如常。

清晨饭后林霜月便陪着他在松林间散布。卓南雁自己踱了两圈竟觉胸臆间极是爽朗。他自重伤以来从未如今日般利落大喜之下挥拳飞腿便练起拳来。一路龙虎玄机掌才打了三招便觉真气冲撞经脉浑身脉络脏腑如被千手拧攥般难受。

林霜月瞧他脸色难看忙道:“雁哥哥先歇一歇要练功也不必忙在一时。”卓南雁却暗自恼怒:“难道我便从此这么病蔫蔫的吗?”不管不顾地拼力挥拳。哪知一股热力忽自腹内倒撞上来五脏中空洞洞得难受身子摇晃险些栽倒。林霜月慌忙上前扶住。

“混账!”萧虎臣恰在此时大步赶来怒目喝道“贼小子谁让你逞强练拳的?”卓南雁却觉经脉中痛得似要裂开一半蓦地一阵天旋地转就此不省人事。

再醒过来时却见自己已经躺回屋内。林霜月坐在床脚满面泪痕。卓南雁苦笑道:“傻丫头你哭什么!”林霜月玉面一红道:“适才你昏迷不醒大医王说你若十二个时辰不醒不免变成废人一个无知无觉只能以药力吊住性命。我……我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卓南雁笑道:“我若再也醒不过来那你会怎样?”林霜月贝齿轻咬樱唇忽道:“那我便杀了你!”卓南雁一愕。林霜月眼波微荡道:“我知道你的心决不愿这般不死不活地撑着。杀了你后我便也自杀!”卓南雁道:“小月儿你这头一句话确是明白我的心意但后一句话却极不合我心意了。我死便死了却要你好好活下去。”

“我不管!”林霜月摇了摇头“任你去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我也随了你去。”卓南雁听她说得斩钉截铁胸中涌起一阵热流不禁伸手揽住她的纤腰笑道:“雁哥哥怎会去十八层地狱?要去也去天宫仙界。嗯咱们去仙界建上一座仙宫就此长相厮守。”林霜月听他说得温馨也轻偎过来。两人脸颊轻贴林霜月忽地想起当日许广叮咛的话玉靥微红忙又挣开。

卓南雁明白她的心意微微一笑忽见她手中拈着一根细细的金针便道:“怎么小月儿摆弄这金针做什么?”林霜月柔声道:“学着给你针灸啊。我正琢磨去跟大医王学学他那太素神针将来也好给你诊治。嘻嘻大医王羡慕我的茶道工夫我若出口一求他定然应允。”

见她脸上满是孩子般的喜色卓南雁也不由一笑忽地却又皱紧了眉毛黯然道:“小月儿你是怕……我终究不会复原?”林霜月道:“你今日便已行走如常。不能复原也不过是不会武功罢了。”说着嫣然一笑“若有人欺负你便由师父我来护着你。”

卓南雁听她自称“师父”不由想起当日二人在天柱山谷中吹箫疗伤的一段旖旎时光心底登时一阵柔情涌动伸手轻抚她冰雕玉琢般的脸颊。林霜月但觉他手掌火热芳心一荡轻轻靠在他的肩头。

“小月儿”见她的眼眶微陷玉容又清减憔悴不少卓南雁不由心底一苦幽幽地道“你愈瘦了!”忽然间爱意横流便向她樱唇上吻去。林霜月闭上美眸婉转相就。

屋门外恰好响起敲门声。林霜月悚然一惊。却听许广文质彬彬地道:“在下可以进来吗?”卓南雁在林霜月起身之前仍是飞快地在她的樱唇上亲了一口。林霜月才刚整好香襟便听一声咳嗽许广已笑眯眯地踱进屋来道:“林姑娘大好消息!师尊又配制出一种新茶乃是七味仙果和六味仙草精制而成请你过去品茶。”林霜月跟卓南雁对望苦笑也只得随着许广前去“品茶”。

接连几日萧虎臣都以三尺金针给卓南雁针灸。他这针气合一之术当真神乎其神每过一日卓南雁的精神便见长一分而针灸时的苦楚却日渐减少。

半月之后唐晚菊和莫愁曾潜回医谷来探望卓南雁却都给脾气古怪的萧虎臣赶走了连一面都没瞧见。林霜月闻知后特请许广出谷告知二人卓南雁伤势渐愈请他们大放宽心。这半月之间林霜月也时常向萧虎臣请教医道。萧虎臣忽然间得了这样一个聪明灵秀的女弟子自是喜不自胜便将神针妙术倾囊相授。本来医武相通林霜月在大云岛时追随林逸烟和徐涤尘对医道已略晓一二经得萧虎臣这当世第一名医点拨更是进境奇。数日之后她竟能为卓南雁施针疗伤了。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人却日渐消瘦卓南雁和许广都觉得蹊跷。萧虎臣却神色古怪将那怪茶中的草药分量不住地增增渐渐每日里请林霜月“品茶”的次数也渐渐增多。

又过了些时日卓南雁步履有力已如常人。只是依着萧虎臣的吩咐他照旧不能练功打拳。卓南雁有了前车之鉴再也不敢逞强便去询问许广何时能再挥剑练武。许广却憋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地道:“何时痊愈……嘿嘿这个……这个……咱却不知。”

卓南雁又问:“那霜月为何清减许多?是忧虑过度还是操劳伤身?怎地令师不给施治?”许广脸上红潮顿去一瞬间却苍白了许多讪讪地道:“林姑娘嘛……这个……你最好去问师尊。”卓南雁见他欲言又止似乎嗅出了些什么味道忙去细问萧虎臣。

哪知萧虎臣这几天忙着钻研配置“怪茶”脾气极坏眼见卓南雁追问不止不由拍案大怒将卓南雁痛骂一通轰出屋来。

林霜月闻乱赶来忙将卓南雁拉走。两人端坐屋内卓南雁望见她的玉颊苍白得似要透明一般心底愈忧急。林霜月倒好言劝慰笑道:“瘦便瘦些吧前段在京师时我还时常天旋地转呢。近来喝了大医王的古怪药茶昏沉的次数可是减了不少。”卓南雁听了心底略安。林霜月看看时候已到便取出金针给卓南雁针灸。这几日间她针术大进虽不能运使那三尺长针却也能以寻常金针给卓南雁疗伤了。她取出金针先给卓南雁灸了两穴忽然间便觉眼花手软。卓南雁见她脸色苍白握针的玉手突突颤惊道:“小月儿你怎么了?”林霜月淡淡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又有些头晕……”话没说完突地软倒在卓南雁怀中。卓南雁大惊忙大声唤人。许广飞步赶到见状后忙要取针给她医治。

“且慢!”萧虎臣却一步跨入缓缓地道“不要惊动她了便让她……睡一会也好。”他诊病论医时素来成竹在胸气势十足这时却罕见地有些黯然神伤。卓南雁瞧了他的神色登觉胸中一凉忙将林霜月平放床上细问端详。

“这小丫头……”萧虎臣颓然坐在椅子上凝望着秀眸紧闭的林霜月长长吐出口气才道“她……早已中了毒!”卓南雁身子一震惊道:“中毒她中了什么毒?”

“碧莲魔针!”萧虎臣的声音似乎是在喉咙里低喘“这魔针乃是巫魔太阴一派的不传之秘毒性阴沉百余年来还极少有人在针下保全性命。若要求生只有一法便是让人吸尽体内的毒液。但如此一来那吮毒之人便会被这阴柔奇毒缠上了身。”

卓南雁只觉浑身冷而萧虎臣的声音更如雷鸣般地在他心底震响:“你当日中毒之后必是她给你吸出的毒液吧?嘿嘿你们来求医那天听你说中过碧莲魔针后老夫便猜到了此节事后看这小丫头的脉象果然如此。为了不让这丫头再增忧虑老夫只得以品鉴百果仙茶之名骗她喝下祛毒草药。这些日子来老夫早已殚精竭虑却仍阻不住她毒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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