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厉鬼求助(九)

高牧风和周丽华身为家属哪敢打扰,只得握住对方的手,默默给予勇气,大气也不敢出。

程羲和抓住白娟苍白的手掌,白色的雾气在两人中间蒸腾而起,这是他在引着白娟入梦。

他身为筑梦者,白娟的一生,如同一幅画作,缓缓展开在程羲和的面前。

白娟的童年,是那个时代很多农村女人的缩影。

家里重男轻女,因为她是女孩,父母就肆意打骂,她的兄弟更是把她当玩意当下人,从没有人真正的爱护和呵护过她。

从她有记忆起,就一个人睡在厨房的门板上,早上鸡鸣就要给全家人做饭,自己只能找些他们吃剩不要的填肚子,然后就是没有一刻停歇的劳作打扫。直到深夜,她给家人打完洗脚水,她的一天才算结束。

白娟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是只要稍有让她的家人不满的地方,她就会被毒打。乡下人家的藤编用的材料是那种带刺的韧藤,一鞭子抽上去,点点血色随即就会涌出皮肤,绵密而剧痛。

有一年冬天,她甚至被他们扔进结冰的湖里,如果不是好心人路过救了她,白娟早就死了。

就这样,白娟被打怕了,她不敢再反抗,不敢再挣脱身上的枷锁。

如果生活一直这样绝望而痛苦,白娟或许会变成一个麻木的空壳,灵魂逐渐泯灭于苦难之中,然而造化弄人,她又被给予了一点点希望。

二十岁那年,白娟被卖给邻省一个哑巴做老婆。

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地狱,麻木的白娟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的而生活,成了一个人口买家的妻子。

那些年,买人的地方都流传着这样的说法:买来的媳妇不管什么性子,一定要先打一段时间,只有把她们打服,才会好好跟着“丈夫们”过日子。

所以,流程都是一样的。

打骂关地窖之后,她绝望的顺从换来了哑巴施舍般的“善待”,甚至偶尔还能给她一颗糖吃。

但苦水里长大的白娟怎么会被这种表象蒙蔽?她只有把真正的自己掩埋起来,才会麻痹生活麻痹现实,才能活下去。

或许是苦尽甘来,又或者老天也看不过去她所受的苦难,白娟人生的转机在于这段“婚姻”给她带来的孩子。

两年后,她怀孕了,生了一个男孩。

有了所谓的香火,还是个健康没有任何缺陷的男孩。哑巴高兴坏了,甚至兴奋地跳起来亲了她两口。

看着哑巴溢于言表的扬眉吐气,白娟也只是擦了擦脸上臭烘烘的口水,转头给孩子换尿布。

挨打挨饿,再加上时不时的施舍,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

白娟以为,不会再有任何事情能够激起她死气沉沉内心的波澜。

然而,在她看到邻居殴打买来的姑娘时,下意识的愤怒和痛恨告诉她:不是的,她没有忘记,她只是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妥协而已。

白娟强装镇定,笑着去劝解邻居的“家事”,从而分开了这对“夫妻”。

就在这时,她被哑巴一把扯了回去,哑巴对邻居讨好的笑,然后七手八脚地比划着“骂”白娟多管闲事,明明是那个姑娘想逃跑才挨打的,她上去劝解就是坏了邻居家的正事。

哑巴比划这些话的时候,她的孩子牧风就站在他们身边。

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他们,看着这世间最可笑的畸形家庭,看着他的父亲将这些恐怖的罪恶颠倒黑白。

那时的白娟如遭雷击,好似一道晴天霹雳重重砸在她的心头。

她的孩子,居然会有这样残忍的父亲,会有这样恶心的亲人。

买人卖人,殴打虐待乃至致死,在他们眼里,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竟然是最平常的事。

在这样的环境成长出来的孩子,耳濡目染,会成为怎样的人呢?另一个买人的哑巴吗?

白娟可以忍受加诸于她身上的一切痛苦,却无法接受她的孩子成为恶臭的烂泥!

那天晚上,哑巴被她哄着喝了酒醉醺醺躺在床上,她带着牧风在村外的大河旁站了很久。

她跟牧风说,要玩一个游戏。

牧风那时只有五六岁,小小的站在她手边还没她的大腿高。他仰望着自己的母亲,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问要玩什么游戏。

白娟蹲下身,轻轻抚摸他头顶的碎发,声音在夏日的夜色里,却如同冬日寒冷又飘忽的风,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消散:“你不是一直怪妈妈不让你下水游泳吗?妈妈今天就让你玩好不好?”

这是牧风一直以来的愿望,同村的小伙伴都可以玩水,就他被爸妈看得紧。

他高兴地蹦起来,拽住白娟的手:“真的吗?”

儿童灼热的体温透过掌心传到白娟的手中,让她晃神。

她甩了甩头,抛去心中杂陈的五味:“妈妈想了一个好办法,你游泳的时候在你身上绑根绳子,这样就不会溺水了。”

听到母亲有办法让自己玩水,牧风很高兴。

他是个老实又可爱的孩子,他拍着小手,让白娟将一根绳索绑在他身上,没有注意她凄楚的神色。但即使看到了,他也不会多想。

牧风太小了,不懂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复杂。

也不懂心如死灰的人,是多么绝望和痛苦。

“妈妈快一点!”

白娟在他身上刚绑好绳子,牧风就扑通跳下去游得开心。

没有母亲的规劝与呼唤,他越游越远:“真的好好玩啊,哈哈哈。”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是如此突兀。

毕竟是小孩子,没过一会就觉得身上没了力气,他浮在水上大声往岸边喊:“妈妈,我没力气了!你拉我回去吧!”

然而,喊了好几声,那个僵直站在岸边的身影,却没有回应他。

夜色浓重,牧风越来越慌,竟在水中挣扎着扯起了绳子,眼见着自己越来越往水底沉去。

那一晚,谁都不知道白娟做了什么。高牧风只记得,许久之后,母亲终于在自己快要溺水时把他来回了岸上。

而那时的白娟,脸色苍白得如同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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