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哒、蹄哒……
秋日满山青黄,三匹快马沿着燕河沿岸,逐渐逼近北梁王朝的都城。
夜惊堂头戴斗笠,佩刀横于腰后,纵马飞驰间,扫视着曾经走过一遭的山河,心底忽然产生了一种岁月如梭的感叹。
回头望去,距离去年春天离开梁州时间并不算久远,但这一年多时间,他几乎都在江湖路上——感受过两朝国都的繁华,攀行过洪山邬山的崇山峻岭,在云梦泽天琅湖上挥刀如雨,也曾在沙海东海中乘风破浪……
一路上他见过很多人,也经历了很多事,其中有的人死了,有的人走了,也有很多红颜留在了身边。
行走在路上的时候,他没时间去仔细回忆过往朝朝,但此刻再度来到了燕河畔,他才惊觉好像已经走过了半辈子,或者已经把寻常人一辈子都很难走完的路都走过了一遍。
江湖人漂泊久了,都想归乡,但大部分人等察觉到这点的时候,都已经是百年身,故乡物是人非,想回都不知家在哪里。
而夜惊堂显然是幸运的,尚未及冠,对同龄人来说,人生都还没真正开始,若是归乡,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醉看闲庭花落、尽享齐人之美。
不过如今就回家,显然还是有点早了,当前还有两站还没走完——一个是近在咫尺的燕京,另一个是远在天南的官城。
去过官城后,往后就再无高峰,寻常人可能会孤独寂寞,但夜惊堂不会,毕竟他一心向武,但心底最重要的从来不是武道。
在风平浪静后,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做爱做的事,做到天荒地老那天都不会觉得腻歪。
念及此处,夜惊堂回头看了眼,倒是有点想早点去天南了,毕竟在江湖路上漂泊,真没有太多时间做爱做的事,无论是南霄山还是小苹果,都好久才能看一眼。
身后不远处,两匹骏马前后随行,马上坐着三人。
折云璃骑在马背上,怀里抱着华青芷,比往日要安静许多。
其原因,自然是上次一起喝酒,她胡说八道暴露了自己和师父没毛毛,当时喝酒壮胆不觉得羞人,早上清醒后都不敢见夜惊堂,这些天话都没怎么说。
与之相比,华青芷则一改往日柔雅,眉宇间带着几分严肃,就和被刚进门的狐媚子招惹了的少夫人似得。
毕竟薛白锦实在不当人,她剥了半天橘子,连上面的白色橘络,都仔细摘掉,结果一口都没吃上,醒过来后盘子都被端走了,而后她和相公睡觉,也是等薛白锦舒服完了才如愿,这不丧尽天良吗?
华青芷这些天都在找机会报复,但可惜为了尽快赶到燕京救人,路上并未再过多停留,她只能满心窝火憋着。
薛白锦单人一马走在最后,虽然被华青芷胁迫,必须被夜惊堂糟蹋,心底有点纠结;但不得不承认,被逼着同房后,离开仙岛划清界限时的失魂落魄确实没了。
此时薛白锦搂着鸟鸟,目光一直在打量河畔的群山,回想着上次从燕京逃离,她背着夜惊堂从山野间逃出生天的那一夜,两人的孽缘,似乎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不对,在江州的时候,夜惊堂就把她看光了,应该全怪找茬把她衣服打烂的女皇帝……
……
四人各怀心思,往燕京一路飞驰,在经历几天奔波之后,逐渐抵达了燕京地界,碧水林再度出现在了视野中。
夜惊堂深入敌国腹地,自然谨慎了起来,带着三人来到了夕霞寺附近的小镇上后,叮嘱道:
“项寒师仲孙锦应该都在燕京,你们先在这里歇息,我去找青龙会的人拿情报,晚上再看情况动手,咱们速战速决尽快离开。”
薛白锦到了龙潭虎穴,自然也收敛了心头的乱七八糟,在客栈前翻身下马,便进去开房。
折云璃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出门办事总不能也躲着,扶着华青芷从客栈下来后,便开口道:
“惊堂哥,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夜惊堂去打探消息,也没什么风险,想了想点头:
“好。”
“嘻~”
折云璃见此,连忙把华青芷往进扶。
华青芷经过大半年调理,双腿已经恢复大半,虽说快跑负重还有点困难,但正常行走已经没大碍,微笑道:
“我自己进去就行了,你们先忙正事吧。”
折云璃见此也没坚持,待夜惊堂把马匹牵入马厩后,便和夜惊堂一道,带着鸟鸟朝着燕京方向行去。
华青芷在客栈门口目送,等两人离开后,才转过身来,柔雅神色也严肃了几分,来到楼梯旁,并未直接上楼,而是抬起左手。
薛白锦此时正在楼梯口等待,准备带华青芷一起上去,发现华青芷少奶奶般的动作,眉头一皱:
“伱腿又瘸了?”
华青芷面对火药味十足的询问,双眸微眯:
“上次你把我点晕,还把我剥的橘子端走,我还没和你算账。你真以为我华青芷是任人拿捏的小姑娘……诶?”
话未说完,薛白锦便抬手如同夹着小鸡仔般,把身轻体柔的华青芷夹在胳膊下,步伐迅捷上了楼。
咚咚咚~
华青芷一个书香小姐,连杀鸡的力气都没有,哪里反抗的了这女土匪,被颠簸的话都说不利索:
“你这凶婆娘,放我下来……”
吱呀~
薛白锦推开房门,把华青芷丢到了床铺上:
“你在我眼里,就是任人拿捏的绣花枕头,这是是非之地,你要是再敢整幺蛾子,我往后每天晚上都把你点晕,让你连夜惊堂面都见不着。”
华青芷急着造小孩,觉得这威胁还挺严重,不过依旧有恃无恐:
“你把我点晕着有用?夜公子可不会顾此失彼……”
薛白锦知道夜惊堂不会顾此失彼,但她有一百种方法,让夜惊堂陪她修炼到天亮,不给夜惊堂照顾华青芷的机会,对此只是轻轻哼了声,转身便出了房门。
华青芷被如此对待,心头很是恼火,但正如绿珠所说,薛白锦吹口气,都能把她吹个趔趄,实在打不过,当下也只能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目送薛白锦出去后,倒在了枕头上,闭着眸子继续琢磨报复的法子……
——
入夜,岁锦街。
作为燕京最有名的风月之地,刚刚入夜,岁锦街上便已经人满为患,随处可见过来消遣的浪荡子。
春满楼后巷中,夜惊堂如曾经一样,在围墙后安静等待,同时倾听着楼中的谈话声:
“十二侍死伤惨重,连仅存的寅公公戌公公,都被南朝暗桩牵连,十二所如今算是直接倒了……”
“就如今这势头,我估摸湖东道那边的世家,已经开始暗中两头押宝。”
“诶,这还不至于,只要华家还在为国尽忠,湖东世家大族就乱不了,哪天华家有二心了,那才是真的国祚不稳,要出大事了。”
“也是,华俊臣华剑仙,确实称得上忠肝义胆,礼部的李侍郎陪着走了一遭,如今逢人就夸华剑仙仗义……”
……
折云璃站在身边,本来在观察周边动静,瞧见夜惊堂一直侧耳倾听,便也跟着听了下,结果入耳就是:
“啊~嗯~……”
“好紧……”
折云璃侠女气十足的脸颊,明显红了几分,瞧见夜惊堂还在正儿八经聆听,忍不住用肩膀轻轻撞了下:
“惊堂哥,你听什么呢?”
夜惊堂收回心念,见云璃眼神古怪,无奈道:
“我在听消息,你以为我在听什么?”
折云璃不太相信,不过因为没证据,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说,想想询问道:
“惊堂哥,我前些天喝醉了,没说什么吧?”
夜惊堂见云璃装作什么都不记得,也没继续聊毛毛的事儿让她为难:
“我当天喝的也有点多,记不清了。”
折云璃知道夜惊堂什么都记得,但彼此心照不宣不提了,她还是如释重负,微笑道:
“酒后戏言吗,说了也当不得真,我其实也记不清了……”
夜惊堂摇头一笑,没有再说话,继续倾听楼里乱七八糟的话语。
两人如此等待片刻,尚未等到青龙会的老刘过来,倒是意外发现,一辆马车停在了春满楼外。
马车颇为奢华,上面下来了个锦衣公子,在老鸨儿的殷勤招呼声中上了楼:
“哎哟,王公子,您还亲自来春满楼消遣呀,派个下人过来不就行了……”
“啥?”
“唉,不是,有中意的姑娘,打声招呼我给公子送府上即可,亲自过来,贵妃娘娘若是知道,还不得把妾身这店面给拆了……”
“我来喝酒,又不是来嫖,我都不怕你担心个什么……”
……
折云璃听了两句,眼神便显出一抹古怪,偏头询问:
“惊堂哥,这是不是那个王大聪明?”
夜惊堂对这算无遗策的憨批,算是记忆犹新,回应道:
“是的,上次就是他,暗中花三千两银子雇我拐走青芷,以免青芷成为太子妃,威胁到他表弟三皇子。”
“啧啧……”
折云璃暗暗摇头,对此评价道:
“这么一搞,让华家和大魏搭上了线,算是白送了死对头一番泼天富贵;不过釜底抽薪,安排人把华小姐拐走的计策,还真没得说,不愧是又聪明又不聪明……”
“后来蛇峰五怪这些杀手也是他安排的,顺带把华伯父捧成了剑圣,反正过程怎么想都不对,结果又没啥毛病……”
……
闲谈之间,巷子里便响起了脚步声。
夜惊堂转眼看去,可见背着书箱的老刘,从阴暗处走了过来,发现他站在围墙下后,便快步来到跟前,拱手一礼:
“刚看到砖头,让大人久等了。”
夜惊堂抬手回了个江湖礼:
“无妨。上次打听的消息,刘老可打探清楚了?”
老刘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夜惊堂:
“这是京郊死牢的图纸,三班守卫轮换的时间、巡逻路线都在其中,不过人手都是高手,具体身份很难摸清楚,得大人自己当心。
“仲孙锦最近一直在皇城,看起来是当了大内门神。项寒师则一切如常,都在国师府处理事务,有没有入宫面见梁帝,因为道行太高,我等实在摸不清楚。
“另外,自从朔风城一事后,暗中联系青龙会的世家和门派很多,目的都是留条后路,以免以后南朝攻入燕京被殃及。
“当前这局势,对南朝极为有利,按照上面的意思,大人只要不出岔子,北梁就没有翻盘的机会,其实不该涉险来此地……”
青龙会把宝全压在夜惊堂身上,已经等同于梭哈,只要两国一统,青龙会就可以洗白上岸,到时候不敢说天下第一,但肯定是北方江湖第一豪门,为此最怕的就是夜惊堂出事,导致竹篮打水。
但夜惊堂行事自有准则,什么事都有风险,总不能因为怕死就不去做,拿起图纸看了几眼后,回应道:
“我自有分寸,辛苦刘老了,可还有其他消息。”
老刘仔细想了想,回应道:
“重要消息没有,不过有个不相干的。当朝老太后,似乎又找了个新面首,前两天有人暗中去了太后宫里,太后还把内侍都支开了,不过面首的具体身份,并未查清楚,非常神秘。”
“……”
夜惊堂面对这个消息,一时间倒是不知该如何评价。
而折云璃对于这种八卦极为感兴趣,想想又询问道:
“花面狐跑哪儿去了,青龙会可知晓?”
“朔风城一事过后,花面狐失踪了,估计是在避难。大人若是想找他的话……”
夜惊堂摆手道:“不用,随便问问罢了。若是无事我们便告辞了,有需要再联系刘老。”
“大人慢走。”
……
——
两刻钟后,燕京城郊。
到了夜间,燕河沿岸都平静下来,只能偶尔看到一艘从河面驶过的船只。
夜惊堂站在余山河对面的一座山丘林间,用千里镜观察着刑狱以及国师府的情况,云璃则黑巾蒙面站在身边。
上次过来,属于敌明我暗,北梁朝廷根本想不到夜惊堂会过来。
而这次夜惊堂已经把仇恨拉满,北梁又可能在请君入瓮,专门等着他自投罗网,危险性要大许多。
为了保险起见,夜惊堂也不敢在燕京久留,给北梁反应时间,当前最好的决策,就是摸清情况,直接进去捞人,在北梁发现之前远遁千里。
两人等待片刻后,鸟鸟无声无息落入林中,停在了二人头顶的树梢上。
随后面带玉甲的薛白锦,便搂着华青芷,悄然落在了身后,询问道:
“情况如何?”
夜惊堂放下千里镜:
“有没有潜伏高手不清楚,但肯定没埋伏千军万马。这里距离太远,我也摸不清,得靠近看看,如果有机会就直接潜入。你就待在这里,如果有情况直接带她们走,哪怕被人围剿,我也有把握突围。”
薛白锦知道夜惊堂的本事,单人一刀才是活阎王,身边带着人,反而会被限制,当下轻轻点头:
“注意安全。”
华青芷对于这种事,根本帮不上忙,此时柔声叮嘱:
“你千万要小心一点,别又受伤了。”
折云璃挺想一起去,但项寒师可能就在河对面的国师府里,她这小菜鸡估计挡不住人家一指头,想想还是道:
“情况不对我们会自己跑,惊堂哥不用操心。”
夜惊堂点了点头,扫视周边,确认此地没什么风险后,便悄然隐入夜幕。而鸟鸟则无声无息升上高空,进入了警戒状态。
国师府在燕河东面,死牢则在两条分叉河道之间的孤岛上,由一条石桥相连,西侧的河面非常空旷,哪怕身法再好,只要不会隐身,都可能被隐匿的高手发现。
不过这种地势,能限制的也只是武人,限制不了半仙。
夜惊堂身着黑袍无声无息来到了西侧河岸后,在一处灌木丛中隐匿,而后便闭上眼睛,仔细感知周边天地。
夜惊堂不会透视之类的神通,但研究出九凤朝阳功后,能清晰感觉到天地间那股‘气’,可以在孤岛上找到冰坨坨,自然也能找到其他人。
此时夜惊堂闭目凝神感知,周边的山河夜景,顿时在脑海中变成了无边飞絮,勾勒出种种形状,可以清晰‘看到’风的律动、水的流淌,以及城墙上行走的狱卒、墙内移动的人影。
武人如果道行太低,就遮掩不住气息、步伐,在夜惊堂面前无所遁形。
而步入天人合一之后,又开始了吸纳天地灵气的范畴,能压住自身气息,却没法压住对天地带来的影响。
想要做到完全隐匿掉痕迹,让夜惊堂感知不到,首先就得有八张图的底蕴,也就是达到‘炼神还虚’大圆满境界,能精确控制周遭天地间的那股气,不然功力越高就越显眼,就如同夜空中的一盏明灯。
而这世上能完全掌握八张图的人,除开奉官城和夜惊堂自己,他想不出第三个,北云边都只是初窥门径而已。
项寒师就算可以推演出九张图的脉络,也绝对不会在见到他之前运功动用神通,因为练了就开始暴毙倒计时,根本没有回旋余地。
为此夜惊堂刚开始感知,就发现天地间无影无形的气,在朝河对面的国师府汇聚,其中明显有高手。
虽然夜惊堂能‘看到’,境界在对方之上,但心底还是颇为讶异。
毕竟在他感知下,整个国师府周边都化为了一个漩涡,似乎有一条魔龙在漩涡中心吞江噬海。
武夫功力越厚体魄就越强横,而体魄越强横,承受力自然就越强,虽然境界不够,没法精确操控天地间那股气,但可以囫囵吞枣大口硬吞。
能展现出当前这种气象,只能说对方体魄极其强横,而功力自然深不见底,目前看起来只差一个境界。
而‘境界’这东西可以顿悟,比如夜惊堂琢磨第八张图,就只花了两刻钟;但功力则必须硬练,差得远就是差得远,风水宝地可以加速追赶,但还是得自己练,没捷径可以弥补。
除开国师府的动静,夜惊堂还意外发现,刑狱角楼内,也有一道很显眼的气息,虽然动静比国师府小一大截,但气息流淌更为精细,明显能自行牵引,看情况是境界略高于项寒师,但体魄功力差一些。
能走到武圣的人天下间实在太少了,夜惊堂可以确信角楼中人不是仲孙锦,为此有点想不通,这是从哪儿又冒出来一个不知名强者。
不过只要来的不是奉官城,夜惊堂就不可能知难而退,他能看到对方,对方却看不到他,那再多高手也形同虚设,他完全可以卡着死角,大摇大摆走进去,把曹阿宁扛着再出来。
为此在摸清楚牢狱周边的情况后,夜惊堂便完全隐匿了气息,悄然滑入水中,朝河中孤岛慢慢游去。
而九天之上,鸟鸟几乎夜幕掩护下悄然盘旋,观察着整个燕京郊野的情况,以便有强敌冒头时及时示警。
但仔细侦查片刻后,鸟鸟忽然转头,望向了距离牢狱七八里的一座小山上。
虽然距离非常远,但鸟鸟目力远超寻常人,夜间能在几千米的高空搜寻草地上的蛇鼠,此时借着月色,它明显看到小山顶端的草堆动了下,仔细看,才发现草丛里趴着两道颇为眼熟的人影。
“叽?”
鸟鸟一愣,本想飞过去打个招呼,但夜惊堂已经开始潜入,它这放风的跑了,或者发出尖锐爆鸣声,可能出大事,为此只能继续盘旋,等着夜惊堂出来再过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