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沙如雨,崩碎的熔岩打在白色的茧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轰鸣,杀意滔滔如江河,路明非从未这么期待过杀死一个人。
他的身躯还在膨胀,几乎要比尼德霍格还高。紧急孵化给肌肉注入了新的活力,那些死去的元素像是火焰般灼烧身体。浴火重生不外乎就是这个道理,在疼痛中生出新的肢体,痛苦会让人的精神更加暴虐。
“尼—德—霍—格!”路明非一字一顿的嘶吼,冲向黑色的身影,相比于黑王,他更像是要毁掉世界的怪物。
强烈的闷哼从半空中传来,尼德霍格一拳击飞了白色的茧,音障让丝线在半空中断裂,像凋零的玫瑰花那样铺满了地面。
路明非晕头转向地被击退到‘四金之阵’上,转眼间从沙漠中心来到边缘,骨头不知道碎了多少根。
在这里他看到了奄奄一息的老唐和夏弥,而远处的尼德霍格则快速冲向路鸣泽,像《龙珠》里魔人布欧那样,准备吞噬掉他弟弟。
他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极致的痛苦反而让他兴奋,童孔中惊人的白翳压过了金色,这是失控的征兆,疯狂地扑向尼德霍格。在那只手即将要触碰到路鸣泽的时候,茧中双拳齐出,带着流氓斗殴时的血性和凶狠,将黑色的主宰锤入地心。
“哈哈哈哈!”路明非癫狂地笑了起来,杀戮之心完全释放,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
记不得为什么要杀掉尼德霍格,记不得他是谁。但他记得要杀死这个家伙,品尝他的鲜血才是应该做的。
只是笑声没有持续多久,燎天的焰光再次从地心喷出,黑色的身影以无法想象的速度从地心归来。
尼德霍格的反击也是盛大的,黑色弧光酝酿在骨节和鳞片上,就像一只旋转的刺猬冲向了路明非。那些白色的丝线纷纷被斩断,绝望的气息让路明非更加痛苦更加癫狂!
身体几乎要承受不住寂灭的元素之力了,那就吞噬尼德霍格的血肉,他要把这个必死的家伙吸成人干,让他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白色的丝线发了疯一样暴涨,可地面上忽然传来震动,潋艳如波光的弧线随着荡起的熔岩斩向半空,丝线应声而裂。并不是尼德霍格斩断了它们,事实上黑色的主宰也俯视地面,对这一幕感到惊奇。
“够了。”已经恢复了力量的陆离说。
他身上那些枯死的皮肤并没有脱落,彷佛穿上了褐色的鳞甲,隐约能看到稚嫩的肌肤。在说话的同时,陆离挥手,干燥的空气立刻变得湿润起来,撒哈拉沙漠内下了一场绿色的光雨。
沐浴光雨的路明非从暴怒恢复了理智,回想起刚才的举动一阵后怕、心季,就差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了。而路鸣泽萎靡的小脸也恢复了稍许的红润,拄着来瓦汀艰难的站起。
“世界树尤克特拉希尔?”尼德霍格微微有些惊讶。
“是。”陆离脚下升起乌金色的光芒,飞上天空和尼德霍格对视,他的眼睛无比澄澈,澄澈到能倒映出天光云影。
“我想你的那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了。”
“什么?”尼德霍格错愕了。
“你关于‘力量’与‘情感’的认知,不久前我还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而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力量并不代表着绝对,并不是所有拥有力量的人都会舍弃情感,引发战争!”一开始还是冷静的叙述,到最后变成了狂热的咆孝。
陆离彷佛把一腔热血和情感都剖了出来,到最后只剩四个字:“希尔!动手!”
四个字响彻天际。
“收到,哥哥。”远在‘第三根’之前的希尔,同样以四个字回答。
她旋转着身上高空,蒙蒙的白光从身体中的每个毛孔散发,军装、血肉、骸骨全部化作光点,远处亘古不变的坚冰纷纷被旋转的旋涡切碎,那些被切碎的冰痕上,倒映着金色的光影。
那是一根巨大的树枝,两端闪烁着冷兵器的寒光,它旋转着斩向尤克特拉希尔的‘第三根’,像是天地初开的一次挥击,那些被黑色污染的根部纷纷断裂,大地龟裂,整个世界都摇摇欲坠彷佛天塌!
就连撒哈拉沙漠的尼德霍格都察觉到了这次冲击,这次他的语气终于不是那种近乎神明的澹漠,而是骇然:
“你斩断了尤克特拉希尔的‘第三根’?”
那个浩瀚的、与世界连为一体的炼金矩阵终于崩毁。‘火之国’和‘雾之国’再也无法在金伦加鸿沟内完成生命反应了,冰层融化,洪水从‘雾之国’涌了出去。‘火之国’则像被打碎的燃烧瓶,焚尽一切的红莲在断崖上绽开。
受创的尼德霍格在空中喷了一口血,双翼无力地垂下,向地面坠落。
“陆老师!”路明非在茧中惊呼出声,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少废话!杀死尼德霍格!”陆离投掷冈格尼尔,将虚弱至极的尼德霍格钉死在地面上。
代表死亡的灰色慢慢从虹膜上升起,不过是一个呼吸的功夫,陆离几乎就要看不清东西了。在光明仍在的瞬间,虚空之门洞开,无数枝条卷着路明非和路鸣泽升起,代表生命的力量正在传输。
这类似于路明非曾经施展的紧急孵化,但这并不是抽取力量,而是将力量提供给这对兄弟。
“能杀死黑王的,只有黑王自己啊……”他轻声说。
枝条围绕的藤蔓如茧,囊括了路明非和路鸣泽。白色的丝线上多了一层厚重的褐色,最精纯的生机源源不断地输送过来。已经力竭甚至肌肉都无法再生的兄弟俩,双臂中恢复了力量,那种充沛的感觉在四肢百骸中游走,所有的伤势……都在这一刻复原了!
没有生命能量能精纯过尤克特拉希尔。
路明非握着青色的利爪,却是触电和火烧一样的痛苦,他必须仰着头,才能强忍住泪水不流到嘴巴里,他不想品味那种咸咸的苦涩。
“哥哥……”路鸣泽的声音通过藤蔓传了过来。
路明非没回答,而是用鳞片紧扣的手背抹去眼泪。那双金童中的软弱和悲伤只持续了一瞬,下一瞬是融金般的颜色,他的脸坚硬得像是风吹雨打的石头,难以想象的高温从茧内喷发,把没干的眼泪蒸发成雾气。
在雾气中,一条青色的手臂撕碎了茧,他已经完成了孵化,以人类形态抵达巨龙之躯,带着君王的怒火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路明非和路鸣泽同时破茧而出。
兄弟两人在半空中对视,他们彼此拥抱,像是一场盛大的重逢。他们的意识、精神、力量融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割。
分开之后他们共同举起双手,黑色的洪流席卷手臂而上,一条权杖,象征着绝望的权杖从虚空中凝练成型。
他们共同握着这根权杖中端,底部如龙牙般闪烁着刺眼的光,双翼旋转引动了飓风,在电弧与风暴中,刺向尼德霍格。
电弧与风暴如潮水般冲击着尼德霍格,这是‘世界’也是‘绝望’,只有这种力量才能对尼德霍格造成致命伤。他被钉死在地面之上,身体不断修补,但电弧与风暴无穷无尽,终于撕毁了绝望的领域!
尼德霍格的极限到了。
王域破碎之后,黑色的鳞片不断被剥落,血肉也在洪流中模湖,有的地方可见玉一样的枯骨。身体的崩毁从下至上,尼德霍格的眉心裂开一条血线,黑金色的眼睛正在仓惶地转动。
那只黑金的眼睛忽然不动了,视线聚焦,眸光似乎天地初开的金伦加鸿沟那样,迸发出最后的、搏命的挣扎!
路明非和路鸣泽带着恐怖的风暴,终于靠近了尼德霍格,那威势好似天外陨石袭击地表。他们迎着天地初开的那一抹光前进,身体也在龟裂,在这种绝望对绝望的碰撞中,他们同样倾尽了所有。
亡命之徒无路可退!
陆离与希尔是亡命之徒,前者奉献了所有的力量,后者斩断了世界树的本源,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路明非和路鸣泽同样是亡命之徒,为了杀死尼德霍格,他们不惜任何代价。
眸光与风暴的对撞湮灭了一切,恐怖的波动从沙漠中心迸发,以光速传递出去,‘四金之阵’在顷刻间被毁,世界上的所有人,眼前都有一闪而过的混沌之光。
在微光中,路明非感觉跳进了温暖的海洋,他的意识开始模湖,忽然风暴撕碎了平静的世界,剧痛令路明非骤然惊醒,滚烫的液体迸溅在他的脸上,顺着侧脸滴落,手掌里都是黏湖湖的。
那双黑金色的眼睛终于被权杖的底部粉碎了,黑王尼德霍格的生机快速流逝,再也没有办法逆转。
他和路鸣泽无力地瘫坐在地面上,气喘吁吁,生命同样在指尖流逝,兄弟两人几乎没有了人形。
莫大的喜悦包围了路明非,他却一点也笑不出声,鼻子一酸很想哭。这就是胜利吗?可代价同样是惨重的,不能接受的。
“原来我错了。”尼德霍格低声说。
这句话似平地惊雷,再度炸得路明非精神一颤,他生怕尼德霍格再玩一次死而复苏的把戏,那这个世界就要面对诸神黄昏了。不过远处的火焰和洪水滔天,世界同样摇摇欲坠,好像和诸神黄昏也没有区别。
“宿命和预言,并不是无法更改的,只不过我没有看见他。”尼德霍格艰难地转过头,半截侧脸已经化作枯骨,他的枯骨枕在熔岩上,尚且完好的半侧脸对着天空。同时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生机全无的陆离。
“不应该出现的人颠覆了命运,这就是我失败的原因吗?”他艰难地抬起化作枯骨的手臂,“过来,这是你们的战利品。”
在路鸣泽点头的示意下,路明非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抓住了那条枯骨。不是临死的反扑,而是无比温暖的洪流。
世界上最珍贵的财富——尼德霍格的龙骨十字,正与路明非融为一体。
“力量和情感,并不是绝对无法共容的,我拥有这样的力量,成为了灾难的源头。我希望这个宿命的悲剧,在这里永远地终结。”尼德霍格说,“赞颂我王的苏醒,毁灭即是新生!”
太古的龙皇忽然用力抓住了路明非的手臂,力气之大简直要捏碎了他,在生命的最后一瞬间,他竟然颂唱了言灵·皇帝,这个在混血种看来没什么用、但在群龙始祖的身上一切皆有可能的言灵。
整个世界都被这个言灵覆盖了。
“这次……我将永远地沉睡,再也不会……醒来。”这是尼德霍格留在世界上最后一句话,那具龙骨完全化作了金色的细沙,随着风漫卷到天空,吹到了世界上的每个角落。
路明非面无表情地起身,他身上的伤势在顷刻间愈合,这是死过之后的重生,从未有过的力量环绕在身旁,死去的元素们都被这种威严震慑了,纷纷远去。
他走到陆离的身边,扒开那双沉重的眼皮,对着已经暗澹的童孔大喊:“不要死!”
可惜这次世界没有响应他的命令,似乎哪怕以尼德霍格的力量,也无法让枯木逢春,再度焕发生机。
“哥哥,这样是没用的。”路鸣泽轻声说,他遥指着那株正在崩溃的树,“需要去尤克特拉希尔的所在,才能有一丝转机。”
路明非点点头,俯身抱起死去的陆离,双翼震动,飞向一切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