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然下起了小雨。
雨下得急促,先是如牛毛般的细针,然后转成豆大的颗粒,在窗户上摔得粉碎,成股地往下淌,好像有人在楼顶攥了一张浸水的巨大抹布。
医院的小楼饱经战火的摧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被火烧焦的漆黑外墙开裂,落地的余烬拍碎了没有熄灭的黑火,青烟摇曳在漫天的大雨中,转瞬即逝。
处处透着残败,被摧毁大半的棕榈林堪称荒芜。
唯有重症监护室窗边的女孩,居高临下地将一切尽收眼底,瞳孔中那些雨滴的速度都在变慢,好像有人摁下了视频的慢速键。她的背后是落了锁的大门,通过门框上的玻璃可以看见几个东倒歪斜的身影。
他们就是卡塞尔学院驻复活节岛分部成员,受到言灵·催眠的影响,血统越低的人苏醒的越快,用不了多久就会全部苏醒。
忽然间她转过了头。
这座医院位于棕榈林的边缘,距离海岸不远,建造之初是为了防止四面受敌,故而只留下一个单向的出口。而走廊的窗户开在东侧,正好面对棕榈林的入口,那里隐约传来汽车引擎的轰鸣,橘色的大灯刺破夜幕。
“有人?”夏弥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的领域范围有限,不可能将整座棕榈林完全囊括,何况大雨落下的声音干扰了判断,只能隐约判断来人的方向与数量,只能依稀辨认出四五辆车、十五六个人。
不过是敌是友都无所谓,大地是她的屏障,只要有她站立的地方就是坚固的堡垒,世界上几乎很少有人能攻破。
“要是通讯恢复就好了。”她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分部果然就是分部,本部是绝对不会因为停电而失去了‘眼睛’与‘耳朵’。
泥点迸溅与轮胎在湿漉漉草地上的摩擦声越来越近,屋内忽然多了一股风,自夏弥的脚下吹起,托得她升至高空,可以把窗外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是言灵·风王之瞳,在卡塞尔学院她要顾忌影响不能全力施展,但是在这个地方没有顾忌,甚至可以凭借这个言灵不用双翼短暂的飞行。不过近些年《言灵周期表》正在经历重新编撰,有学者决定将‘风王之瞳’更名为‘暴风角’,她不喜欢这个名字。
夏弥摇摇头,将心底的杂绪甩在脑后。
凭借更高的地理优势,她终于看清了那些车辆,清一色的军用悍马,正是当地分部专员的专车。那些车牌号她都认识,正是跟着陆离、路明非出去执行任务的。
“因为基地遇到袭击?从而求援了吗?”乱舞的发丝渐渐平息,她平稳地落地。
悍马的车门上满是弹孔,泥点飘了进去,夹钢的层合板发生了严重的形变,不知道是谁打了一拳。那些专员下车之后持枪警戒,在肆虐的风雨中前进,他们的胸口正在剧烈的起伏,那是深深呼出一口气,显然是被狼藉的战场吓到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依着弹壳的方向搜救,偶尔能看到几具倒在地上的尸体,那是他们不久前还在喝酒的同伴,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死了,被死侍贯穿胸膛,尸体变凉,嘴唇泛着摄人的青色。
世界上的一切都没有圆满的,不可能所有人都在死侍的袭击下保住一条命。
夏弥微微垂下眼睑,对于发生在领域外的这一幕她无计可施,虽然有很多的人都得到了庇护,但对于这些已经战死的专员只能送上真切又短暂的哀悼。
没错,是短暂的。
路师兄和陆教授都在复活节岛,只要这些死去的专员躯体没有被彻底摧毁,都是有救的,不过时间的长短问题罢了。
脚步声越来越急促,他们一行人大声呼喊着同伴的名字走进医院,医院内只有一间房亮着灯,的目的地只能是这里。
棉托罗副部长一马当先,一个箭步从楼梯间窜出来,落地一个翻滚,将枪口指着走廊当中的黑暗,手指扣在扳机上。左右两侧已经有人为他架好盾牌,足以抵挡四面八方的袭击。
只不过战术计划执行完美的专员们却傻了眼,没有看到任何敌人,只有部长托奎他们东倒西歪的堆叠在一起,身上的污渍好似刚从煤矿爬出来,乌漆墨黑的,就连他精心保养的胡子都烧焦了,胡茬下冒着淡淡的青烟,很难想象这是那个曾经的英伦绅士。
“还有呼吸?他们这是……睡着了?”保加利亚的食指贴在托奎部长的脖颈上,皮肤上还能感受到温热的跳动。
“因为一点小意外,他们睡着了,不过敌人也全都死了。”声音忽然从门缝中飘了出来。
专员们这才发现病房内竟然还有人,她衣衫整洁到不像话,与他们出发前看到的没什么两样。
“夏专员……这一切都是您摆平的?”保加利亚幽幽地苏醒,他的大脑浑浑噩噩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地使用了敬语。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是因为对方的美貌,而是娇小身躯中隐隐散发的威严。
“对,一些小意外。”夏弥摆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只不过看上去有些公式化,“教授他们呢?任务还顺利吗?”
“根据最后的联络来看,应该是顺利的。”棉托罗副部长沉声说,“还要多谢夏专员,保护了我们分部的成员。”
他说到这里长长一叹,唇角无力地勾起来:“早知道夏专员如此神通广大,我们就不用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了。”
“棉托罗副部长的中文也不错嘛……”夏弥闲得无聊,与他客套着。
这时她脸上的笑容忽然一僵,隔着一道玻璃幕墙的病房内,输液泵的绿灯忽然转红,发出了刺耳的警报。绿色荧光屏幕上060.0mi/h显示输液量与药量剩余情况的数字忽然闪烁起来,明灭可见。
除了它以外,血气分析仪、呼吸机同样以不规则的频率开始闪烁,那台处于待机状态的血液净化仪更是直接关机。虽然它本来就没什么用,但在这个关头停止工作绝对不是什么好征兆。
“怎么回事?”夏弥猛然扭头,眼中光芒炽烈。
棉托罗副部长几乎不能呼吸了,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肩头似乎摞上了千斤的巨石。汹涌的龙威通过双眼灌入大脑,险些彻底摧毁他的意志。
夏弥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隔着一道玻璃幕墙的楚子航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那张英俊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
“可能是我们的备用电源出了问题。”棉托罗同样在剧烈的咳嗽,重压过后肺部正在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
“备用电源怎么会出问题?”夏弥的一只眼睛盯着病房内,那一声重重的咳嗽声犹如重锤擂在胸口。
“这个……可能是天气原因?或者是一些其它因素。”棉托罗副部长也不是这个方面的专家,只能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立刻派专员去抢修!”夏弥冷着一张脸,银牙咬得吱吱响。
位于地下的备用电源脱离了她的领域范围,无法感知到具体的情况。但无论是什么情况,当务之急是需要修好备用电源,让这些仪器能继续工作,撑到本部的支援抵达。
“非常抱歉,我们相关的技术人员,已经战死了……”棉托罗褐色的眸子忽然黯淡下去,颓唐随处可见,紧咬牙关说出了这几个字。
“你们这个分部……”夏弥又气又急,本来想破口大骂学院为什么不多投入人力物力,让这座分部成为面子工程。
可现在说这些于事无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躁动的血液沸腾下来。她扭头望向病房内的心肺复苏仪,胸外按压泵正在缓慢的工作,如同一只苍老无力的手到了身体的极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停止工作。
幸运的是这些特制的仪器都安置了机械电池,可以维持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的电量,就是为了防止备用电源出现问题。从某种角度来说,卡塞尔学院出品的医疗设备还是思虑周全的。
“找一个人,带我去安置备用电源的地下室。”她说。
棉托罗副部长一怔,脱口而出:“夏专员你还学过电工?”
“学过。”夏弥临了深深望了楚子航一眼,沉声说。
这是句谎话,卡塞尔学院倒是有魔动机械学,可没有什么电气自动化之类的专业,或许病床上躺着的那位能修好备用电源。只不过她拥有大地与山之王的力量,可以使用其它系的言灵,包括可快速解构机器或炼金机关装置结构,并以此快速获取该装置拼装及使用方法的‘镜瞳’。
“塔娜,给夏专员领路。”棉托罗扭头说,这个女孩也已经苏醒了。
“保加利亚,去拿工具箱,速度一定要快!”
“是!”这对情侣立正。
“附近的危险都已经被我肃清了,守护病房的工作就拜托各位了!”那扇封闭的门终于被拉开,夏弥踩着褐色的鹿皮长靴,深深鞠了一躬。
现在这个情况,她必须离开病房,否则寄希望于陆离或者卡塞尔学院的支援都来不及。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这句高中老师曾经苦口婆心的劝诫终于在此刻变成了现实。
“师兄,你一定要撑到我回来。”
这句祈祷淹没在急促的脚步声中,夏弥抓着两人的肩头,几乎是飞一样地奔出楼道。
棉托罗副部长身为血统最高的专员,当仁不让地进驻这间重症监护室,他坐在夏弥曾经坐过的椅子上,大门缓缓关上。
背后重症监护室内,楚子航披着的那张降温毯忽然鼓了起来,那是内部循环水流制冷,通过传导器正在降温,保证病人体内的器官不会因为高温而出现损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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