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有三个小时就会抵达法兰士约瑟夫地群岛。”
“真希望下潜的时候不会有暴风雪。”
yamal号的甲板上,陆离身体前倾几乎是趴在了栏杆上,上面被冰霜凝结,低温足以让身体组织迅速坏死,只不过他却跟没事人似的,目光直视前方。
纷洒的风雪从天而降,目光所及之处是高耸的悬崖和玄武岩柱,它们都是雪白色的,陡峭的高度如同刀削斧凿。在崖壁的缝隙里,栖息着数不清的厚嘴崖海鸦,它们迎着风雪在天空盘旋,在那些尚未冻结的海面上戏耍,仿佛在宣告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看天气不会如你的愿,咳咳……”顶层的甲板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施耐德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就连氧气小车都做好了防护设施,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沙哑。
按照道理来说,寒冷是执行部教授最大的敌人之一,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抱着温暖的手炉在船长室发号施令才是他的工作。
“施耐德教授,你的身体不好,不如回去避一避?暴风雪越来越大了。”陆离好言相劝,他的声音在甲板破冰的轰然巨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足以被人听到。
在他看来施耐德教授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这样的鬼天气对于他这种病人来说就应该躲得远远的,不然任务尚未开始第一个伤员就要出现了,幸好在这里的不是曼施坦因教授,否则估计会诉诸武力把他拖回去。
当然这不是因为男人之间的友谊情比金坚,纯粹是财务委员会给施耐德教授的医疗拨款太多了。估计在小气又秃顶的曼施坦因教授心里,施耐德教授就是一件需要花费高价精心呵护的瓷器,在没有完全发挥应有的价值之前,说什么都不能让他死去,这样沉没的成本就太高了。
“不用担心我,咳咳……”施耐德依旧不止地咳嗽,“别看我这个样子,就算你让我拿一支步枪去水下与死侍战斗都可以。”
“那我现在就给曼施坦因教授打电话,麻烦他拨款到炼金生物实验室了。”陆离回以一句幽默。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施耐德笑笑。
这倒不是一句玩笑,卡塞尔学院明面上公认的危险混血种是楚子航,那双永不熄灭的黄金瞳已经到达龙类亲王的水平。但实际上最有可能堕落成死侍的是施耐德,在格陵兰冰海事件中,他被龙血污染了,哪怕把餐刀刺进心脏都不会死亡,自愈能力甚至超过了路明非。但是他的血统承受不住龙血的霸道侵蚀,才导致这么多年一直病恹恹的。
“您就是等待这一天吧?”陆离使用了敬语,长长地叹息。
他入职之后,多次提议治好施耐德顺便取出移植在他心脏内的那枚微型炸弹,既是免除这位教授遭受痛苦的折磨,也是能把省下的经费调到炼金原理部去,可谓一石二鸟。
但施耐德始终拒绝。
龙血折磨他的生命,但同样赋予了他强大的力量,为的就是有一天重临格陵兰冰海,当意外发生时可以跳下水拥有一战之力,不会重蹈当年的覆辙。
“是的,我已经等了这一天太久了。”面对陆离,施耐德的语气远说不上冷峻,能实现毕生的心愿这位年轻的教授居功至伟,他甚至很感激这个年轻人。
“虽然我们还没有找到‘太子’,但是能救回这群学生,我连做梦都会笑醒。”
陆离没有回答,只是目视前方的坚冰,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到任何太阳,身处北极圈很容易发生这种错觉,这里就像一个苦寒之地,上天用来惩罚那些犯错的人,连一丝最微弱的光芒都不肯降下,不肯施舍一点怜悯。
“太子……究竟是什么?”施耐德又问。
“根据我们国家的习俗来推测,太子是皇帝的儿子。”陆离依旧伏在栏杆上,呵气成冰,“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但我感觉他是被历史遗忘的‘灰之王’。”
“灰之王么?”施耐德冷冷地笑着,呼吸面罩蒙上了一层雾气,“那他现在已经登基成为‘皇帝’了吧?”
在龙族的历史上,唯一可以称‘皇帝’、称‘陛下’的只有黑王尼德霍格,灰之王自诩太子也没什么不妥。何况现在四大龙王基本都断定了生死,除开那些未知的敌人,他是幕后黑手的可能性最大。
“他要是登基了,估计已经忙着让我们俯首称臣了吧?我记得以前看过的小说,有这样一句话让我记忆犹新——‘寡人不死,你终究只是太子’!”陆离对于这位几乎不现身的敌人,也没什么好感。
虽然目前他最大的敌人是奥丁,这大半年来几乎每一件事都有这位北欧主神的参与。但他心里从未放松对灰之王的警惕,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说不定就有这位‘第五君主’出来捣鬼。何况龙族长老会还没有撕破伪装,说不定那个什么所谓的‘世界的暗面’就是这群家伙装神弄鬼。
“我记得《红楼梦》里也有一句话让我记忆尤新——‘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施耐德说,“无论他是‘太子’还是‘皇帝’,想要让秘党俯首称臣,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迈过去!”
“您还读《红楼梦》啊……”陆离倍感惭愧,四大名著除了《红楼梦》,他都读过原文,没想到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能被一个外国人比下去。
“这是称赞我的学识的时间么?”施耐德也难得开了一个玩笑,“你还是从303搬出来,去教职工宿舍去住吧。”
陆离哪里听不出施耐德这是暗讽他被芬格尔、路明非这两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带歪了,只能无声地笑笑。
他说什么都不会去教职工宿舍去住,难道等着校工部的人过来跟他摔跤?还是每天午夜十二点古德里安带着学术笔记请他讲课?
玩笑过后两人沉默了一段时间,风雪越来越大了,直往人骨头缝子里钻,哪怕陆离都轻微感觉到寒意,眉毛上结了一层冰霜。从远处看这辆破冰船就像一个庞然大物,孤独地穿梭在冰天雪地中。
忽然他们的耳机中同时传来阿卡杜拉·阿巴斯的声音:“两位教授,前方的冰层坚硬,我们会采取暴力的手段,为了安全考虑,请你们回到室内。”
阿卡杜拉·阿巴斯是轮机长,采用暴力的破冰方案需要他的协调。都说心有猛虎细嗅蔷薇,阿巴斯果然是个贴心的家伙,还不忘提醒两位教授注意安全。
“你这个学生不错……”施耐德点头称赞,“如果不是我的指导名额已经满了,又或者他比楚子航提前入学,估计狮心会会长非他莫属。”
陆离脸上难得闪过了一丝异色。
要不要说得这么准?说起来他还真的没看过施耐德的言灵,该不会真是‘先知’这类罕见的预言系言灵吧?
“怎么了?”施耐德敏锐地捕捉到陆离脸上转瞬即逝的异色。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陆离讪讪地回答。
他留在这里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施耐德教授就不一样了,强烈的摇晃和颠簸很有可能把这位教授从甲板上甩出去,万一震坏了他的呼吸设备可就糟糕了。
“好吧……”施耐德依依不舍地回头眺望,紧了紧风衣的领口,避免被风灌进来,“对了,阿巴斯的手术怎么样?”
他们已经单方面关闭了通讯,确保这场谈话不会被泄露。施耐德教授是少数知道内情的人,毕竟他是执行部部长,王牌小队的分工他也会过问,毕竟把强大的战力阿巴斯在一开始排除战斗序列,需要跟他通个气。
“如你所见,恢复的很好。”陆离的语气平淡至极。
手术和胼胝体分离手术有些类似,当然涉及的炼金原理和器械都不是什么难事,一般情况最棘手的还是伤口的愈合。不过这艘船上有强力的奶妈(路明非)在,短短几个小时就复原了,甚至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那就好,我就放心了,阿巴斯和楚子航一样,都是非常优秀的学生……”
陆离脸上浮现了几道黑线,施耐德这是有挖墙脚的意思?这太过分了!他还没去挖执行部的墙角呢!
“等着吧,这次任务回来我就让楚子航转投我的门下,要不然他就一辈子单身吧!”他心里如是想到。
此时甲板上发生了明显的摇晃,船身倾斜,施耐德的氧气小车车轮自动锁死,被这位冷面教授推着。陆离就在他的身后,回头遥望了一眼不知道从天空哪个方位飘来的暴风雪,黑色的风衣被吹得下摆乱飞。
水流的呼啸从冰层中传开,这并不是厚实装甲的船身已经破开冰层,而是阿卡杜拉·阿巴斯正在排放压水舱中的海水。暴雪落在上面被瞬间融化,但是那些细小的冰晶却随波逐流,它们与巨大的冰层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很多人对破冰都是有误区的,认为需要船身连续不断地撞击粉碎冰层,这种方法依靠的是螺旋桨的力量推动船头将冰层劈开,发动机至少需要一万的马力。不过对于搭载三个核动力装置的yamal号,没有什么问题,但这种破冰方式只适用于两米以下的冰层,现在前方的坚冰根据肉眼判断就有四米的厚度,用这种方法撞开太过费时费力。
“施耐德教授,陆离教授。”当他们两个回到船长室时,大副兰斯洛特礼貌地对他们打招呼。
施耐德只是点头,而陆离则笑着回应:“好好干,优秀的大副。”
“请抓好扶手。”兰斯洛特戴着海军帽,目视前方。
哪怕是在船长室,也发生了明显的倾斜,工作人员必须抓住挂钩才能稳定身形。
这是第二种破冰法,阿卡杜拉·阿巴斯对于时间的掐算非常准确,他们从甲板离开时排空了船头压水舱的海水,等回到船长室船尾的压水舱也被注满了。在重力的作用下船头会翘起来,只需要开足马力冲上冰面,再释放掉船尾的压水舱海水注满船头的压水舱,就可以凭借船头的重力破冰。
果不其然,在兰斯洛特的提醒后,陆离感觉到了短暂的失重感,脚下这只钢铁巨兽开足马力冲上冰面,每一寸肌肤都在怒吼,登上冰面那一瞬间的姿态不亚于百米运动健儿冲线。
接着就是破冰船内部水流循环的声音,冰层破碎的干脆声从下方蔓延,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下沉的趋势。
有人悄悄向舷窗外眺望,冰层的碎屑四溅,那种开裂声令人发麻。总是让人想到骨骼被车轮碾碎的声音,恐怕就是这般清脆。
“怎么回事?”施耐德忽然说。
yamal号并没有明显的恢复速度,反而从前后颠簸改为左右摇晃,这是左右水舱轮番的排水或注水,从而让船身不断的摇晃将冰面压碎的步骤。执行部部长拥有多次航海经验,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恐怕是因为风雪太大,根据诺玛的天气播报,北极圈的寒流正向我们袭来。”兰斯洛特尽责地说。
施耐德皱起眉头,总觉得这件事有古怪。
在过去的几天时间里,yamal号不是没有遇到过冰层,甚至连第二种破冰法都没有就轻松恢复了行驶速度。但今天不一样,他们马上就要抵达预定的位置,风雪与冰层却拦住了他们的路。虽然在北极圈这种事常常发生,但发生的地点恰好是靠近目的地,就总让人觉得有古怪了。
仿佛大自然的力量都在抗拒他们,抗拒他们来到格陵兰冰海。
“你怎么看?”执行部部长扭头问。
“先等一等,这五天都没有发生意外,我感觉可能是个巧合。”陆离仔细思索了一下,“当然也不排除有人在远方使用言灵·凛冬来阻拦我们的去路,先观测一下破冰的速度。”
破冰船虽然是为了破除坚冰而制造的,但并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冰块都能被碾碎,在北极的航行史上就有船员被困一年多的记载。
当然他们并不需要等待直升机救援,这样恶劣的天气就是斯莱布尼尔号的飞行员也不敢搜救,只需要陆离出去在冰面上踹几脚,就能轻松地完成这项工作。
“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了。”施耐德远眺舷窗外越来越浓郁的暴雪,忧心忡忡地说。
“等等……那是什么?”兰斯洛特忽然在雷达中发现了异常,这一句疑问不啻于平地惊雷,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