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小时以后。
023号城市被远远甩在身后,老式列车重新起航,它被额外加了一节列车,用来补充物资和新的交通工具。
即使在车厢内也能听到呼啸的风雪,雪越来越大,好像要淹没整个世界。陆离掀开窗帘的一角向外面眺望,全是连绵的白色群山,它们全被夜色笼罩。
路明非窝在舒适的座椅内,百无聊赖地托着腮,身前的长桌上手机倒扣,已经被静音。这部古董手机正在工作,庞大的数据库源源不断地查阅着相关资料。
忽然它震动起来,路明非立刻来了精神,将手机翻转,递给坐在不远处的陆离。
年轻的教授点亮屏幕,那些复杂的小字令人头皮发麻,都是一些古老的文字,和现在各个国家通用的语言没有相符合的。他拧开钢笔,飞速地抄录这些小字,时不时微微蹙眉,摇晃手里的试管,来观察某种反应。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
在风雪中这趟列车并没有受到影响,它在建立之初设计者就考虑到了这种恶劣的天气,何况铁路还一直被维护,用来维持肮脏的交易。
此时距离那场惨案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只有寥寥几人登上了这节车厢,小布宁被关押在审讯室,零和苏恩曦正在对他审问;老布宁则失魂落魄地位于车厢尽头,死死地握着那颗黄钻;克里斯廷娜则被注入了可以麻醉次代种的神经毒素,被抽了好几管血关押在货车车厢里。
“我们大概还有多久?”路明非问。
“估计要几个小时。”陆离答。
桌面上除了搁置了试管架,还有用来指路的司南。
在闹剧结束后,他们找到了气垫船,这是用来撤离的交通工具。但司南却一直沿着铁路的方向指去,考虑到环境的原因,他们全部选择了让火车再捎一程,毕竟气垫船可以容纳的人数有限,还不能洗澡——因为那场互相残杀的悲剧,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被弄脏了,洗个澡换个新衣服是个要紧事。
“帮我再去抽一管血。”陆离头也不抬,将针管递给路明非。
路明非本来就不是学术型的人,虽然负责协助科研工作,但也不过是打打下手,面对那一大堆涉及基因层次的图纸,一看到就昏昏欲睡,乐不得的去给克里斯廷娜放血。
他离开座椅没多久,几乎是刚抬起屁股的功夫,老布宁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他的位置上,看着低眉的年轻教授,轻声问:
“我女儿……还有救吗?”
“你想让她退化成正常人?这个有点难度。”陆离头也不抬,“目前我正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有什么难度?是缺钱还是缺技术?只要我回到外界,这些都可以解决!”老布宁的手都在颤抖,“实在不行可以克隆!她的血液样本保存在联邦安全局,可以克隆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克里斯廷娜出来!”
“那你的女儿还会死于渐冻症。”陆离否决了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
渐冻症的发病根本原因是s**1基因发生突变,这个基因是肌萎缩侧索硬化症患病的致病基因,如果用以前的血液克隆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克里斯廷娜,这种涉及到基因层次的手术目前哪怕是陆离都无法保证可以成功。
得到这个回答老布宁的目光黯淡了,颤抖的手搭在膝盖上,疲惫地喘息,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多岁。
“怎么样才能治好她呢?”他低声问。
“一个胼胝体分离手术就可以分割开她的人类精神与龙类精神,你的女儿克里斯廷娜就会成为完美的混血种,说不定还能通过紧急孵化出巨大的龙躯。”陆离还在不停的书写,以平静的口吻诉说着曾经进行过的治疗方案。
老布宁虽然没听懂关键的术语,但听到这个过程已经猛然抬起头,甚至掀起了不小的风,吹得白纸上半端飞了起来。
陆离用手压住那些白纸,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别想得太好,你女儿那样就会成为一个‘盗火者’。她靠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个问题不无道理,克里斯廷娜是个珍贵的样本,她是汲取这种有毒血清极少数能发生超进化的人,在历史的记载中只有杀死法夫纳的屠龙英雄齐格飞拥有这个能力,如今这个世界,恐怕只有她一人。
老布宁打了一个哆嗦,他忽然意识到克里斯廷娜会成为无数人想要得到的生物,尤其是洛基,可以通过克隆克里斯廷娜获得大批量的完美混血种,让这种‘恩赐’没有任何风险。
她是个强大的生物,但在真正的龙类面前,孱弱得跟一个孩子没区别。
“老……不,这样珍贵的样本,洛基为什么会留给我们?”老布宁问。
“两种解读方式,一,他那句‘你女儿不会因为这种可笑的病而失去生命’,是指她会直接死在这场内乱里面,反正她的死因不是渐冻症。”陆离竖起两根手指,“另一种解读方式是他预料到了克里斯廷娜的进化,我倾向于后者。”
走廊中忽然传出了脚步声,是提着一针管金色血液的路明非回来,他头上落着雪,是穿越车厢时留下的。
路明非站在长桌的一侧,缓缓把针管递给陆离,他已经听到了全部的对话,忍不住问道:
“那为什么洛基会让克里斯廷娜落在我们手里?他不应该保护起来吗?”
“洛基可没有办法当着我的面杀人,带走一个人也做不到。”陆离接过试管,“尤其是在他掌握炼金克隆技术之后,弄到克里斯廷娜的dna对他不是一件难事。克里斯廷娜不过是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落在我们手里对他来说也没有损失。”
老布宁听着这句话,眼中的神色更加悲切:“这么说……克里斯廷娜最后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一个好结局?”
路明非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要么活下来成为无数人渴望得到的怪物,要么就凄惨地死去,这对于克里斯廷娜还说,还真是一个可悲的命运。
什么是悲剧?这才是悲剧。
“也不尽然。”陆离将针管抵在试管壁,缓缓推动注射器,“还有一种办法,就是依靠她的血清,完成某种‘退化药’,让你的女儿重新变成人类。”
这的确是最美好的设想,但老布宁却高兴不起来,“那她不还是会死于渐冻症吗?”
“她现在的状态你看像是会死于渐冻症?龙类血清进入她体内的那一瞬间,她的基因就被改写了。”陆离往试管里注入新的观察液,“我想要研制的药剂不是时光倒流,而是破坏她体内那些和普通人不一样的基因,失去力量却能保存正常的基因。当然这只是最完美的设想,能不能研制出这种完美的‘退化药剂’,还需要大量的研究。”
“那就拜托你了。”要不是陆离的两只手都忙着,老布宁说什么都要抓住一只狠狠地握上去,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救你女儿只是顺便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陆离忽然抬头,空出的一只手拍向老布宁的脑袋。
路明非听到了清脆的声音,在虚空中弥漫出透明的波动,老布宁的眼神出现了曼陀罗似的花纹。
陆离一只手抚着老布宁的头,一只手迅速地掏出一张新的白纸书写,试管已经在一旁静止,合理地利用了时间。
“这是……”路明非好奇地望向流淌墨水的钢笔,那是一个个名字。
“我破解了他脑袋里部分的封印,正在写那些与龙类勾结的家族。”陆离说,“差不多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破译。”
书写的过程远比想象得要漫长的多,越看那一长串名字越令人触目惊心,足足几百个家族和龙类暗中勾结,他们有的还在世界财经新闻上出现过。
“都是人奸啊!”路明非不想看下去了,他相信陆离教授会给他留档备案的。
“我出去一趟。”陆离拉着没有抗拒的老布宁起身,“你帮我看着试管,它出现了什么反应叫我一声。”
“好。”路明非在窗边坐好,目睹他和老布宁进入了审讯小布宁的车厢。
彼时苏恩曦正在电脑桌前咬牙切齿地速记,零就坐在她的身边,对面就是被五花大绑的小布宁。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面色惨白,奄奄一息,也不知道在审讯过程中遭到了什么样的手段。
陆离推门进来的时候小布宁已经气若游丝,他快步走到审讯桌前,“得到了什么有用的情报吗?你们可别他搞死了,我还没验证克隆体和本体之间的差异与联系呢。”
“放心,我有分寸。”苏恩曦气呼呼地拍胸保证。
陆离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小布宁的脸上分明写着‘赶紧杀了我别折磨我’这几个字,怎么看苏恩曦的分寸和芬格尔的底线是一个水平的——基本可以等于没有,甚至是负数。
“这是相关的情报。”苏恩曦递过一张纸,“过去的二十年里,他们差不多从俄罗斯撬走了三百多亿美元,在全世界范围洛基一年就要向这群家伙收二百四十亿美元的保命费,别说其它方面的收益了。”
“老实说我认识你们之后,就对钱这个数字没有概念了。”陆离迅速扫过这页写满了的白纸,“也就是说,这群家伙手里的财富……能比得上美国一年的军费?”
这句话听起来像个不好笑的笑话,龙类暗中攫取的人类财富,通过快二十年才比得上美国一年的军费。
“龙类怎么能用人类国度的指标来考量呢?”苏恩曦幽幽地说,“军方要是能研制出纯血龙类那种战争武器,别说几千亿,几万亿也愿意花。”
陆离没回答,而是将白纸仔细收好,上面大多是金融相关的情报,有许多老布宁根本没有资格知道的,双方正好能互相验证。
“克隆技术……还真是奇妙。”
苏恩曦趁这个机会,用饶有兴趣的目光打量老布宁和小布宁,当一个人与他的克隆体重新出现在你的面前时,还真是一个新奇的体验。
“这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钥匙。”陆离快步走到小布宁身前,用短匕轻轻切下了一小块肉,丢到了培养皿里面。
小布宁只觉得虎口一凉,这才慢慢抬起头,眼中涣散的目光逐渐凝聚,看到了手上的伤口和老布宁,以及……拿着血肉面无表情的陆离。
“你们把克里斯廷娜怎么样了?”他问。
还不等陆离回答,老布宁用凶狠的目光盯着本体,“她是我女儿!你这个家伙没资格关心她的现状!”
要不是顾忌有外人在场,他早就冲上来给小布宁一个耳光了。
“可她体内留着我的血,我的基因,你只是一个克隆体罢了。”小布宁轻蔑地说。
这句话刺激到了老布宁,但是陆离挥手就让他停下了,并顺带给小布宁一个肘击,敲晕了这个家伙。
“我最讨厌俘虏啰嗦了。”
“哦,对,也借一块你的血肉给我。”
陆离又如法炮制,在老布宁的虎口上取走了一点肌肉组织,不过老布宁的待遇比小布宁强一点,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创可贴已经被递过来了。
“要研究本体和克隆体之间的联系吗?”苏恩曦立刻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或许需要你的人脑计算机。”陆离耸耸肩,离开了这节车厢,“起码要找出让普通人可以分辨他们的办法。”
“你要同时研究退化血清和克隆技术,要我说不如雇人找一大批科研人员,最后把他们的结果占为己有!反正不少人都这么干!”苏恩曦连忙追了上去,边跑边说。
“我可信不过雇来的科研人员,谁叫我这辈子就是个劳累命呢?”陆离耸耸肩,“反正旅途无聊,还不如用这个打发时间。”
审讯专用的车厢马上空了,只有零端坐在椅子上,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守护试管的路明非,他打着哈欠似乎要睡着了。她望着那个熟悉的面孔凝视良久,最后一发不发地离开了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