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咕咕咕――”
慕苑在睡梦中忽然听闻一阵鸽子声,她睡眠向来浅,当下便醒了。
听声音,是从内室里传出的,慕苑起身下了榻,往里面走。
一只白鸽从没关严实的窗户缝中挤了进来,扇了扇翅膀,在窗缘上站稳,那白鸽脚上戴着一个精巧的金属脚环,看上去是信鸽,脚上却没有系信筒。
慕苑正想走过去好好看看这只鸽子,那白鸽快速在窗缘上走了几步,昂着头连续“咕咕”了六声,然后又挤出了窗子,拍拍翅膀飞走了。
慕苑收回脚步,转身时发现林境平不知何时醒了,正偏头望向窗子。
察觉到慕苑看自己,林境平目光转向慕苑,微微笑了,“不知谁家的鸽子,跑错地方了。”
慕苑接着话头开口,“是啊,平白扰人清梦。”
林境平动了动身子,缓慢地坐了起来,倚着墙开口,“今日是你归宁的日子,我这身子,怕是不能同你回去探亲,你多备些礼送给岳父岳母,差什么尽管向钱管家要。”
“嗯。”慕苑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润了润唇,然后笑道,“王爷今儿精神不错,想来这病很快就走了。”
林境平身体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大婚当夜他还说句话喘半天,这会儿已经能自己坐起来,还能靠着墙看小半天书了。
林境平笑了,“承你的福。”
老嬷嬷算着今天是慕苑归宁的日子,特地挑了几件质地上层做工精细的衣裳来给她打扮。
因着王爷的身体明显的好转起来,太妃深信慕苑是南景王府的福星,对慕苑态度越发亲昵,时不时便送些珠宝首饰给她。
老嬷嬷给慕苑盘了个高髻,从妆奁盒中挑了一支厚重又漂亮的雀尾金钗插上,然后拿起一件紫红金丝刺绣百褶裙,眉眼间满是喜气,“王妃如今吃穿用度皆是上等,回去可风光了。”ぷ99.
慕苑看着铜镜中映着的模样,又看了看嬷嬷手里的衣裳,无奈地笑了,“嬷嬷,我自己来罢。”
说罢,慕苑取下那支分量十足的金钗,重新挽了个云髻,斜插一支兰花玉簪,又重新描了远山眉,红纸咬唇,两腮略施朱粉。
慕苑换了一身大朵芙蓉浅绿烟纱碧霞罗,藕粉散花百水裙逶迤拖地,肩披薄烟翠绿纱。
出水芙蓉,花容月貌。
老嬷嬷望着气质如脱胎换骨般的慕苑,神色呆了呆,半响才摇了摇头道,“老身年纪大了,不懂给姑娘家打扮了,一直耽误了王妃这么好的样貌。”
同王爷用过早膳,慕苑便带着仆人回郑府省亲去了。
林境平留在房间,半靠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兵法书,一页一页看得悠闲。
“王爷。”
一个青衣侍卫走进来,单膝跪地,恭敬道,“那位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林境平放下书,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接着,一个戴玄色面具的男人走了出来,他一身黑衣,辨不出身形样貌,周身散发一种冷冽的气质。
林境平倚着墙,朝影子一样的男人点头,开口时中气十足,不见半点病态,“辛兄,别来无恙。”
黑衣男人没有废话,一封信直直丢给床上的林境平。
林境平抬手接下信,打开一目十行地看完,神色冷了下去,他将手里的信捏得粉碎,抬眼朝黑衣男人开口,“辛兄说的合作,我同意了。”
“嗯。”黑衣男人低沉应了声,声音听不出情绪。
林境平沉吟片刻,“麻烦辛兄先盯着他们。”
“嗯。”
“不日我便会找借口回京,京城那边若有变动,林常会同你联系。”
“嗯。”
林境平想起什么,“对了,我如今娶了妻子,日后见面多有不便,下次联系需换个方式。”
“可。”
林境平不由笑了,“辛兄还真是惜字如金。”
黑衣男子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林境平没有其他要说的,微微颌首,眨眼间便从屋子里消失了身影。
见人走了,在一边候着的青衣侍卫走到林境平跟前,小心开口,“王爷,您真的要与那位大人合作?”
林境平心里正想着接下来的计划,闻言应道,“怎么?”
“这位大人独来独往,性情捉摸不定,不知能否相信,”青衣侍卫迟疑了一下,继续开口,“而且我看那位大人腰上佩戴的玉牌……是长公主府的。”
林境平看向自己的亲卫,脸色平常,“他既是随身戴着那牌子,自然没想过要掩饰自己身份,也许他现在所做的,就是为了长公主。”
“可长公主是因为谋逆……”青衣侍卫顿住话头,不敢再说。
“长公主谋逆?”林境平扬唇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全凭国舅捏造。”
“就像当年雪岭一战,给林燕定下通敌叛国罪。”
青衣侍卫听到雪岭两个字,心情变得沉重无比。
雪岭一战,他们林平军损失惨重,他们王爷从战无不胜的神话里跌下神坛,兵权被缴,还废了一双腿。
“林萧。”
“在。”青衣侍卫回神,连忙答道。
“准备轮椅,我们去郑府。”
“是。”林萧应下,又忍不住多嘴,“可是王爷,您现在还病着,不适合出门。”
林境平望向窗外,淡淡开口,“既然要回京,这‘病’也该好了。”
……
马车缓缓在郑府大门口停下,一只素白纤细的手从帘子后伸出,马上有仆人上前放好马凳,帘子掀开,一丫鬟扶着一位样貌出尘的女子款款下了马车。
那女子美目清亮,靥比花娇,纤腰折微步,气质脱俗。
站在门口等候的管家一时竟不敢上前认人,果真是人靠衣装,如今成了王妃,气质判若两人。
管家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王妃,老爷一直在大厅等着您。”
慕苑被管家迎着进了大厅,郑义和王氏端坐在上位,两人初见进门的慕苑皆是一愣,郑义很快收起了神色,王氏却盯着慕苑,眉头一下子拧得死紧。
“阿宁回来了。”郑义站起身子,脸上露出笑意,抬了抬手,“快坐。”
慕苑便从容地在一侧坐下。
郑义方又坐下,望着慕苑,语气关切地问,“阿宁在南景王府这些天过得如何,太妃对你可好?”
慕苑弯唇笑了,若不是深知这郑义虚伪的一面,她可要被这副慈父的面孔骗了。
“日子过得很舒心,太妃对我也很好。”
郑义顿了一下,似是松了口气,“那便好。”
慕苑接着开口,“王爷的身体也越发好了,想来很快就能下床活动了。”
那边王氏听了这话,脸上的妒忌变成了嗤笑,景州谁人不知南景王爷离鬼门关就差临门一脚,想必这丫头在南景王府过得不好,回来强装面子。
心里这么想着,王氏心情舒畅了许多。
“王爷身体能好起来是景州百姓的福气。”郑义嘴上说着,心里也是不信,但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王府最近可有什么贵人来访?”
慕苑心里算了算,四月中旬,正是御史巡察各州政绩时候,御史大夫肖贺山祖母与太妃是闺中密友,肖御史对太妃颇是尊重……她顿时心里明了,垂下眸子,顺从答道,“未见过府里有客人来访。”
王氏立马开口道,“大概过些时候王府就会有贵客来访了,阿宁你可知这贵客是谁?”
慕苑仍然顺从道,“不知。”
王氏开口,“那是来景州巡察的御史,阿宁你若是能让太妃在御史面前美言几句,对你爹的仕途那是大有利处。”
郑义抚着胡须,叹道,“太妃愿意帮忙说话自然是好,不愿也不强求,阿宁你别放在心上。”
“哎,只是帮忙说说好话,这有何难度,老爷你可是辛苦养育了她十余年,”王氏睨着慕苑,“若她有点孝心,这点小事自该尽力办好。”
看着这两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慕苑心里只觉得好笑,可惜了,她不是郑惜宁,不会让郑义吸着自己的血一路升官。
“那是当然,阿宁是有孝心的人,”慕苑笑得眉眼弯弯,“谁待阿宁如何,阿宁都记在心里呢。”
郑义觉得自己女儿这话怪怪的,可看着她那澄澈的目光,他又觉得自己多虑了,“阿宁愿意帮忙,为父甚感欣慰。”
说罢,转头吩咐王氏,“也快到饭点了,让厨房早点备好午膳,多做几个阿宁爱吃的菜,让阿兰也过来,姐姐回家不出来见人,不像话!”
“知道了老爷。”王氏起身离开。
王氏让人喊郑惜兰时,郑惜兰正躺在美人靠上,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听春桃汇报她的王府的生活。
慕苑进了府后,就让嬷嬷和春桃自己下去和熟人聚聚,春桃自然就跑回了前主子房间“叙旧”。
“南景王府可大了,连下人住的地方都大得很,”春桃说着,心里忍不住带着几分炫耀,“待遇也好,月俸是我之前的两番呢,而且王妃大方,经常赏些物件给我们。”
郑惜兰轻轻皱了皱眉。
春桃毫无所觉,继续高兴地说下去,“那王妃颇得太妃喜睐,太妃隔三差五就送来些珠宝首饰,我们这些下人都跟着沾光呢。”
“行了。”郑惜兰冷着脸站起来,一巴掌扇在春桃脸上,“给口饭吃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东西,敢在我面前得瑟。”
春桃被扇得往后踉跄几步,一张脸火辣辣的疼,这时她才想起,面前这位不是好相与的主。
“冬梅,走。”郑惜兰冷哼一声,“我们去前厅瞧瞧麻雀王妃。”
郑惜兰走到前厅时,饭菜已经张罗好了,郑义几人围桌而坐。
郑惜兰一眼就看到席间的慕苑,脸色变得其差。
“你呆在屋里做什么,现在才来!”郑义口中训斥着,语气却听不出什么训斥的味道。
郑惜兰扁嘴,指着额头几处红点,“这不是女儿起了疹子,不好意思见客嘛。”
“就你好面子。”郑义无奈,松口道,“行了,过来吃饭。”
郑惜兰落座后,故意对慕苑勾起一个笑容。
客人慕苑喝了口茶,内心毫无波动。
就在众人举筷吃饭间,管家匆匆忙忙闯进来,开口道,“老爷,王爷来了!”
郑义没回过神,“哪个王爷?”
管家余光看了看慕苑,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开口,“南景王爷。”
在几人还没消化这个消息时,管家已经出去把人请进来了。
一侍卫稳稳地推着一辆轮椅进来,轮椅上坐着的青年眉目英俊,气宇不凡。
所有人,即使是慕苑,也没想到,卧病在床的南景王爷能一下子出现在郑府。
“王爷,”郑义惊道,“王爷您怎么来了?”
林境平坐在轮椅上,目光看向慕苑,微微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笑意,眼里满是温柔,“来接我的王妃,怕她在娘家呆久了就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