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对座师的回应不太满意。
说白了，她虽然表现得很有气势，也呈现了充足的决心，听在剑坊余人耳中估计会十分鼓舞。
但言语中的讯息量实在太少，说了一大堆，竟连朝阳峰上那青袍汉子可能是何来历也未说明白。
当然，也很可能是座师本就没打算跟他说太多。
在她的角度看，大部份冲着剑坊来的事情，都由她出手解决就已足够。
这刻尚未到陆观应该接过担子的时候，他所应该做的，仅是在真传间确立无可动摇的领导地位而已。
有鉴于此，纵然他很想在这等着师姐醒来，也不得不提早离去，前往与三师兄、十师姐约定之地。
剑坊边界，早谷河。
是日辰时，众真传将于乔千阳带头下，为许千柏举行一场简单的葬礼。
世界上的事，时常是形式大于目的的。
在场的真传们，没有哪个与许千柏有着多么深厚的同门之情，瞧不惯和厌恶他的人反倒多了去了。
但只要他生前未被正式逐出门墙，死后就得以剑坊首徒的身份行殇。
这无关众人对他的真实情感，而是为着剑坊的体面和声名。
陆观是亲手斩杀他的人，若然在葬礼上表现出哀悼之意也太奇怪了。
但他总算没让自己太流露出放下心头大石的解脱感，沉默地到了仪式举行的河边。
许千柏的尸身被封在一口刻有长剑图徽的银木棺材里头，棺材停于小木舟上，周遭放满了鲜花和檀香，似乎是用作掩盖可能存在的腐臭气味。
陆观瞧了面无表情地站在舟边的乔千阳一眼，忽然心想，要是死的是自己，这些棺木、小舟和鲜花，是不是就是留给自己的？
不，假如自己死去，许千柏也很大机会逃不过恩师的含怒出手。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这些物事也是属于对方的。
可怜那家伙，直至决斗前夕仍然以为只要杀了自己，事情就会有转机。
全然不知在自家座师处，早已判了他死刑。
乔千阳呢？她是不是早就预测到了座师的想法，是以才会准备万全？
陆观忽然觉得，比起没多少心力放在剑坊之上的自己。
或许地位比许千柏犹有过之的坊主次徒，才是更适合领导剑坊的人选。
古剑堂掌柜的身份、兵仙的遗存、武院中的人脉和地位……
在自己这处，有着太多比剑坊的传承更重要的事物。
但对于“烈阳神剑”乔千阳而言，剑和剑之道就是一切。
这点哪怕是与她远远称不上相熟的陆观，单凭观察她的眼神就能够看出来。
环视四周，剑坊一众真传除了仍无音讯的九师兄外，全员已然到齐。
陆观集中留意了其中几人的表情：
当中，向来有意向许千柏这位大师兄提出生死战的洛千弈，脸上挂着的是无奈舒心兼而有之的淡淡笑容。
两人的恶劣关系人尽皆知，假若洛千弈刻意表现沈痛，反而会让人感到十分虚伪。
纪千画则是带着纯粹的讥嘲目光，从观剑台上陆观初次露面，她就刻意地挑拨两人间冲突起来。
此时虽说非因其功，总算遂了心愿，她那深刻如大理石雕塑的眉目，欢愉少有地遮盖了疑虑和阴郁。
喉头被一点红飞剑所洞穿，至今仍然缠绕重重绷带的黄千乐，倒是没有太多的愤惫之情。
更多的却是眼见人事不再的落寞。
望向陆观时，年仅十八的小姑娘眼内不时有好奇光采。
某些时候，甚至形同凝视美丽宝玉时的痴迷之意。
陆观很清楚这种目光，及后会向何种方向发展。
但在与白虚月双修前夕，他自觉地装作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眼神。
只听乔千阳道：
“这日为大师兄举行的葬礼，虽然简洁了一些，但总算赶在座师所定的期限内完成。”
“唯有彻底将过去送别，活着的人们才能自由地步向未来。”
“且以剑坊传统礼葬之法，为大师兄送行。”
至于葬礼上该有的对死者的感言什么的，被大家有意地省略掉了。
不然真的要说的话，大伙儿只怕能抱怨到明天的太阳出来为止。
乔千阳对朱千燕投以一瞥，后者拔剑出鞘，砍断了小舟与岸边木桩间的绳索。
小舟缓缓随波逐流，直至与岸边相距约五十步处。
乔千阳才将长剑拔出，大日般辉煌灿烂的剑光将小舟连同其上的银棺、鲜花一同吞没。
于持续而明亮的烈阳焰光之中，曾属于许千柏的肉身和陪葬品剧烈焚烧起来。
陆观却从中瞥见了一道亮光。
那是来自许千柏的本命飞剑“松针”的光芒，这口利器出于剑坊规矩，伴随着昔日的剑主一同下葬。
也代表着许千柏至死为止，仍然未被剑坊剥夺身为一位剑修的身份。
然而此刻，它所绽放的并非应有的清亮剑光，而是陆观无比熟悉的蓝光。
在观剑台时，这道光芒未曾显露，似乎是因松针剑质遭毁，露出金属内核才暴露出来。
松针的原材料，内藏着什么秘密吗？
陆观见旁人目光均未瞧向自己，伸手一抓，将蓝光抓进眉心天仙鉴中。
奖励玄字四品，磨铁寒鳞蛇。
飞剑“松针”是剑坊坊主尚未荒废铸剑手艺前，亲自为首徒监造炼成的礼物。
松针以纯钢为质，内层的金属却是北海之滨独有的寒铁精英。
这种带有强大寒气的矿物，时常与秘银矿同时出现，黑狱二层至三层间的地质中便藏有不少。
但北海的寒铁，与别不同，内藏一种自有灵性的奇幻生物“磨铁寒鳞蛇”。
这种通体银白，头部为一块蓝晶的小蛇状生物，以时刻于金属表面磨砺自身鳞片，吸收寒铁内藏的水德元气为生。
只须任其磨砺寒铁表面，假以时日，以这寒铁为内核的飞剑，锋锐和坚韧度将远胜于同类。
而且吸满水德元气，进化至完全体的磨剑寒鳞蛇。
稍经炼化，即可成为坐镇水德辅府的镇物。
使得炼气士的飞剑威力大大提升，同时掌握水系、寒冰系的法术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