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界的天空是一种阴沉的铁灰色,正下着雨,呈现出一种雾霾般的质地。地面泥泞,有些许青草正在雨中摇晃。不远处有一颗巨大的枯树,它很大,但已经没有叶片存在了。
若是有人突然决定倒吊着观察,大概会把它认定成托起天空的一块巨大、多枝的墓碑。
在这树的不远处,有一排排破烂的茅草屋正在雨中承受击打。它们显然很久没有经过修缮,早已失去了遮风挡雨的作用。
当然了,建筑毕竟是建筑,它们依然可以昭示一些事。比如,这里曾经是个村庄,但现在已经荒无人烟
不,或许还有人存在。
此人赤裸着身体,正面色茫然地行走在雨中。
他很高大,也很强壮,濡湿金发下的那双眼睛湛蓝的像是海洋般澄澈。他赤足走在这泥泞且无人的村庄之中,显得异常高贵。
只要忽略他唇边与双手上的一片猩红,那么,他几乎堪称是一位行走的半神,光是体态便足以令人着迷。
那健壮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拥有一种超自然的美感,对于艺术家来说,它们是只能存在于梦中的终极幻想。
但若是换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来看这位半神,恐怕他只会觉得不寒而栗。士兵是专职杀戮的人,他们完全能明白这种肌肉意味着什么。
但他不明白,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
诸多难以形容的知识正一股脑地挤在这个新生的大脑内,它们非常残忍,完全不管他是否能够接受,只顾着冲进脑细胞,占据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它们带来了疼痛,但也带来了一些让他愈发疑惑的东西。
比如那些正在他面前洒落,也飘在他身体上的东西,它们被叫做雨。
他伸出手,接了一点雨滴。他看着这些透明的冰冷水流在他的掌中停留,濡湿了皮肤,也带来了一阵奇异的触觉。
他怔住了。
所以这就是雨?
他懵懂的大脑开始在颅骨内跳动,自他拥有生命以来,这是第一个诞生的问题。
什么是雨?
在另一阵迅速到来的胀痛中,他得到了答案。于是更多的问题被一個接着一个的抛出,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地被解答。
他好奇地走进茅草屋,用双手触摸腐烂的木头,抓起锈蚀的铁锅和被扔下的破衣细细观察,进而甚至开始品尝。
某种与生俱来的分析能力开始发挥作用,与他大脑内的那个资料库紧紧地连结在了一起。
他开始知道什么是木头,什么是腐烂,什么是铁,什么是锈蚀,什么是衣服——然后,他低头观察,就此诞生了第一个渴望。
我需要衣服。
他迅速地行动了起来,半个小时后,他在周围房屋内找到了许多凌乱的衣物与破烂的床单。他是幸运的,还找到了一盒不知道是被谁遗留下来的缝衣工具。
尽管它们的尺寸对他来说实在是小的有点出奇,但他还是设法运用着自己脑海中的知识,将衣服和床单缝合了起来,做成了一件肮脏的破布长袍。
就这样,他的第一个渴望被满足了,于是更多渴望接踵而至。他首先要处理的渴望便是饥饿,这个概念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他脑海里有一些自己正在山野中啃食野兽的记忆。
这些记忆很多,多到若是将它们连续地拼起来,甚至能具体地推断出时间。就这样,他知道了,自己在山中待了大概有足足两个月之久。
那些动物死前的哀叫似乎还在他耳边停留,在它们中,他吃得最多的动物是鹿
他又怔住了。
鹿这个词因他过强的联想能力,让一些沉在心底的记忆涌了上来。此时此刻,他能清楚地记得,他曾在一头母鹿的面前啃食她的孩子。
那头优雅的动物没有阻止,或许是恐惧,或许是已经放弃了抵抗。
她只是呆滞地站在他面前,尝试着用湿润的鼻子去拱动他手中的那一摊细小的血肉碎块,然后小声哀叫,似乎想劝说她的孩子站起来,和她一起离开。
然后,然后.
他跪倒在地,用手抠住了喉咙边缘,竟然想要呕吐。一阵浓厚的悲伤冲进了他简单的心灵里,如果他真的是‘他’的话,那么,他现在还不会有这种情绪。
可是,他不是‘他’,他只是一个由信仰捏造而成的存在。
那些信仰着他的人将他们朴素的善恶观念带进了他的心中,与之相对的,还有正确、错误等一系列复杂至极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