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狮伸手握住长矛。
两头巨狼在他对面虎视眈眈。
火光跃动,烤肉的香气缓缓蔓延,沸腾的油脂从其上滴下,带来更强烈的属于‘食物’的刺激。
雄狮瞥它们一眼,在黎曼·鲁斯的笑声中用手中长矛刺起了放在身后的两块硕大的生肉,然后将它们缓缓举起,对着两头巨狼上下摇动了一下。
它们专注地凝视着食物,涎水从紧紧闭合的口中滴落而下,却没有扑过来进行争抢,反倒安稳地坐于原地。
雄狮低低地哼笑一声,这才将肉轻巧地甩了过去,让它们大快朵颐,他自己倒是对那正散发出纯粹肉香的烤肉无动于衷,仿佛它仅仅只是个诱饵。
他站起身,转身走到了山洞的入口,观察着这片陌生的领地。
他首先注意到的便是下方那片密集的针树林,这种树的枝杈和叶片可以当做简陋的武器使用,尤其是枝杈,硬度非常。
然后是西边的一片雪原,在风雪中看似毫无生机,却有一些模糊的白色影子正在远方移动。可能是冻原牛或麋鹿等野兽。
东边则什么都没有,是一片悬崖峭壁.
“它们选的新领地还真不错。”鲁斯在他耳边满意地说。“一年换一次,上次是湖边的森林,这次是山脚下的洞窟下次会在哪里呢,莱昂?”
“下次,我会赢的。”雄狮淡淡地回答。
“是吗?但你已经连续输了十六次了——你真的不需要伟大的冰雪猎人鲁斯来向你传授一番吗?免得你下次又被它们提前找到,然后拖回巢穴。”
“我说了,下次我会赢。”
雄狮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便转身回到了两头巨狼身边,并毫不避讳地走入了这两头正在进食的巨兽之间,靠着洞窟的石壁缓缓地坐了下来。
长矛被他倚在肩头,矛刃中倒映出了他的脸,只是眼睛却并非深沉的绿色,而是一种不应出现的蓝色。
雄狮不以为意地倾斜长矛,这幻象便再次变化,一张他非常熟悉的脸呈现其中,正是一脸微笑的黎曼·鲁斯。
“按理来说,莱昂,你可以在任何时间来到这里与它们见面但你偏偏选了今日。怎么?是因为这万年来的追捕即将走到尽头吗?你那份失踪名单上可还有些空缺呢。”
雄狮不答,但也没有甩开长矛。他低下头,凝视着地面,骑士长袍被几缕刮进来的风雪吹得鼓荡。
于是鲁斯继续讲述。
“会主动发消息让你过去找寻他们的堕天使,我敢打赌,人数不会太多。依照伱的经验来看,他们恐怕也是当年那些稀里糊涂的被裹挟者之一,在逃跑了这么多年以后,终于听到了你的消息,于是决定结束这一切。”
“或许是出自良心拷问,又或许是想要质问你为何要视他们为仇寇.这是你的想法,但我要指出另一种可能性——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有没有可能,发出秘钥的人劫持了班卓-1的官僚系统,控制了地方军队和轨道武器平台,只等你们抵达便开始瞄准,而他们其实人数众多。”
“想想吧,莱昂,你那份还没被销毁的失踪名单上还有多少人的名字没有被抹去?”
雄狮沉郁地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流,两头巨狼不约而同地在这一刻停下了进食,关切地看了过来。
其中一头走到他身侧,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带来一阵湿漉漉,却意料之外的没有动物应有的口臭。卡利班人瞥它一眼,巨狼便低下头,用头拱了拱他。
“就连它们也知道你有心事。”鲁斯说,他没有再笑,脸上一片平静。“所以,和我谈谈吧,兄弟。”
“谈什么?”雄狮反问。
“我怎么知道?我不过只是个亡灵,虽然能够见你所见,但那些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可是一点都没碰。”
“就像你现在压在心底的那些想法,我对它们一无所知。这是最基本的尊重,莱昂,我可不是福格瑞姆,会死缠烂打着让你对他吐露真心”
“福根从未那么做过。”雄狮冷冷地反驳。
“是啊,他对你确实没这么做过。”
鲁斯嬉皮笑脸地说,引来一阵怒目而视,然而只在几秒钟后,雄狮便诡异地转怒为喜,笑着叹了口气。
他有点无可奈何,也有点恼怒地摇了摇头:“说白了还是那老一套——投降,或者领死。”
“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一万年了,除非是那些逃往蛮荒世界与世隔绝的蠢货,否则任何一个身处尚存文明世界的暗黑天使都应当听见我发出的讯息。”
“我了解他们,就算是新兵,也会找寻能够得知外界消息的渠道。报纸、电台、眼线.他们有无数种方式听见我的声音,知道我对他们的态度——投降者可得到辩解的机会,但是,总有人不愿这样做。”
鲁斯轻声接上他的话:“所以,就像是我说的那样,你担心这次发出秘钥的人也是那些顽固分子中的一员?”
雄狮缓缓颔首。
这次轮到黎曼·鲁斯叹气了。
“你有种超乎寻常的专注力,莱昂。哪怕是在我们之中,你也总是可以把事情以最快的速度办得漂漂亮亮。当你真正意义上地想要做好某件事的时候,这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你。”
“好比当年,你闯入那漆黑的宫殿,带回我的尸首。如果就连那個窃贼都没办法让你停下脚步,还有什么事情可以?”
“你想得太多了,我的兄弟,你又开始以一个典型的卡利班人的思维方式去思考了而你其实不需如此。”
“我就是卡利班人!”雄狮恼火地说。“你说话的时候最好注意点,该死的。”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你这头蠢狮子,难道你就不能自己单独去找他们吗?他们又不知道你在这儿!”
雄狮沉默半响,摇了摇头。
“你不理解,鲁斯。一万年了,但是,就算再过一万年,我也相信你依旧无法理解。他们逃跑不是因为他们害怕死亡,而是因为他们害怕见到我。”
“此事的根本矛盾在于,除非他们选择自己放下或接受一切,否则,我的出现只会激起更强烈的反应,就像是受惊的动物一样,他们会做出就连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事情。”
“而如果他们真的掌控了班卓-1的部分系统,那么,我的出现会让他们做出什么事情来?我不想看见任何意料之外的伤亡,除了那些真的有罪的人,没人应该为我的过错而再付出自己的生命。”
“阿斯莫代对此或许有不同的见解。”鲁斯玩味地说。
雄狮的脸色立刻铁青起来,他忽地发出低吼:“别和我提那个蠢货!我就没见过如此愚笨直接的头脑,如果他不是我的儿子,我一定会把他的骨头打折!”
“噢,别这样嘛,兄弟。他也没做错什么事,虽说上次他率先开火,打断了你和你那群自称为流浪骑士的儿子们之间的交谈,但事后调查不是证明了他的正确吗?流浪骑士里的确有些混沌腐蚀在静悄悄的蔓延.”
“他可没经过调查!”雄狮怒吼着反驳。
“但结果是好的。”鲁斯轻飘飘地回答,像是正压抑着笑意。“而我们芬里斯人一向是不怎么注重过程的.”
雄狮立刻开始使用芬里斯语咒骂他,鲁斯照单全收。在矛刃的反射中,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子皆长于父荫之下,兄弟,所以你最好先审视一下自己。阿斯莫代或许有点偏激,但我敢打赌,他的偏激在一定程度上绝对与你脱不开关系。”
莱昂·艾尔庄森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阴沉地说道:“他不过只是个莽撞的年轻人,长在这个被诅咒的时代,承受着因我们的无能和罪孽而诞生的苦难”
“我不会苛责他什么,我只要求他下次在扣扳机以前做好调查,仅此而已。所以你把你那见鬼的话给我收回去,鲁斯。”
“那么,你要去哪?”鲁斯问。
“明知故问。”雄狮冷哼一声。
独属于森林的湿润气息在洞窟中一闪即逝,两头巨狼彼此凝望,其中一者忽然打了个哈欠,卧倒在地,合上了眼睛,呼呼大睡。另一者走到火堆旁吹灭火焰,随后也躺了下来。
寒风凛冽,芬里斯将永远如此。而雄狮已经离去,回到了他的战舰上。
并非第一军团遗产中的任何一艘,而是一艘新的战列舰,其名为‘理性之锋’,他亲自取名,意在劝诫自己和战团里的年轻人。
现如今已是第四十个千年,银河黑暗,帝国僵硬得如同一具行尸,麻木、愚昧和狂热大行其道,信仰成为了主旋律。
雄狮知道它的重要性,但他仍然不想看见自己的子嗣们全心全意地投入信仰之道,转而忘记了理性的重要性.
几百年前曾和奥瑞利安之子的‘隐士’赫摩特·拉克鲁斯在太阳系内铁毡要塞上的那次交谈在此刻重回心底,让他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头。
这也让之后被找来的阿兹瑞尔满脸小心。
雄狮瞥他一眼,忽然开口:“去着甲,阿兹瑞尔。然后带上武器,标准配备即可。我们要提前一步去往班卓-1。”
阿兹瑞尔转头看向舷窗,看见了那颗淡灰色的行星。随后,他再次转向他的原体,依旧保持着谨慎,提出了一个问题:“或许应该再等一等,原体?我们甚至还未抵达近地轨道.”
“我们不坐穿梭机。”
阿兹瑞尔瞪大眼睛,肩膀也随之一同提起。他立刻敬礼,然后转身奔去了武备库,雄狮却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半点穿上盔甲的想法。
他全副武装,和他的一名儿子全副武装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前者会让多数堕天使方寸大乱,但后者仅会让他们有所警惕罢了。
逃窜了如此之久,他们中的许多人本就具备远超寻常阿斯塔特的警惕,半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他们生出离开的心思.
随后,他开始思忖自己这么做是否会在事后招致战团长贝里乌斯的烦扰,但他最终还是决定,带上阿兹瑞尔。
理由有三,第一,他足够聪明,完全能够理解雄狮的意图。
第二,在这次跟来的一众年轻人当中,他是其中武艺最为出色的人,而且很可能没有之一。比起其他人来说,他会在可能发生的战斗中更具优势。
第三,就连贝里乌斯也很看好他。这样一来,就算他那个顽固的儿子要对他说三道四,也很难给阿兹瑞尔什么惩罚.
雄狮不自觉地微笑了一下。
“别高兴得太早,兄弟。”鲁斯不咸不淡地提醒。“你待会要面对的指不定是群什么人呢.神经质的疯子,投向混沌的叛徒,偏执自我、歇斯底里、看不惯任何人的白痴?选一个吧。”
“这都无所谓。”雄狮斩铁截钉地说。“只要不倒向混沌即可。”
鲁斯低笑起来:“随便你吧——但是,我还是想说,你这拿自己儿子当盾牌使的行径真是颇有父亲的风范。”
雄狮没再理会他。
仅仅三分钟后,全副武装的阿兹瑞尔便和他一同踏上了一条林间小道。至于理性之锋上的其他暗黑天使们
他们会在几分钟后听见雄狮留下的一则口谕,无论他们中有多少人会为此感到气恼,他们都会将这条口谕中传达出的命令执行下去。
雄狮了解他们——实际上是了解他们每一个人,现如今加入战团的每一个暗黑天使都要经过他的眼睛。
万年前的悲剧不能再重演,他下了大力气取缔了曾经的那些内环制度,并连同选拔制度一同改革。每年,都有一批又一批出生在卡利班上的孩童列成队接受他的检阅,就算落选,也可进入战团成为仆役
我不得不说,你还真是改变了许多,莱昂。伏尔甘要是知道,八成会给你一个拥抱。鲁斯无声地说道。
雄狮还是没理睬他,只是专注地前行。
他已经进入了鲁斯所说的那种‘专注’之中,此时此刻,已经再无任何事能够打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