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一章 睡罗汉

认识疾品山这么多年,单神雷从未见过对方说过谎。

不是不会,而是不屑。

所以此刻疾品山说的也有八成可能是真话。

单神雷忽然有些好奇,大愚到底做了什么,才让原本已经离去的疾品山去而复返?

“大师,你做了什么?”

大愚却摆出了一副很无辜地样子,眨了眨眼:“施主你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这下单神雷可以百分百确定,大愚一定会疾品山做了什么。

不过在弄明白这点之前,单神雷更在意刚才疾品山发出的嘲笑声。

他看向那个小男孩,问道:“你刚才笑什么?”

然而那小男孩却是茫然地看了看单神雷,随后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宝贝易拉罐不见了,急得哇哇大哭起来。

下一刻,一位离单神雷更近一些的男子忽然放下了手中的手机,抬起了头:“笑你说的话。”

“我的话很可笑吗?”

“很可笑。”

“可笑在哪儿?”

“以梦证道不是单纯地做梦就可以。它也从来不是什么捷径,相反,这是一种对修行资质要求得比较苛刻的修行方式。不仅如此,它的危险性在诸多修行法门中同样居高不下。这两个缺点往这一放,就注定了以梦证道不可能成为烂大街的修行方式。

当然,以梦证道的缺点固然麻烦,但它的优点同样出色。它是已知的比较稳定的可以帮助修士‘跳级,的修行法门。一次成功的入梦,就可能抵得过别人数年数十年乃至数百年的苦修。而且,它对于修为的要求极低。哪怕是刚刚踏入修行的初学者,也可以凭借此法,一跃入龙门。历史上甚至有天资卓绝者,从公大夫境一梦跃入大上造境界。

这对于修行者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所以尽管以梦证道是公认的危险法门,但还是有不少胆大包天又利欲熏心的修行者妄图走上这条捷径。”

单神雷从中听出了不详的味道:“然后?”

“他们大多数人苦熬一辈子,却始终不得要领,徘徊在梦的门口,无法进入其中。这些算是幸运的。”

“那不幸的那些怎么了?”

“他们有的沉溺于虚幻的梦境,忘记了自己的肉身,肉身饿死之后,化为一堆枯骨。有的因为失去了对外界的警觉,又没有保护,死于其他修士或是其他意外。还有些,侥幸从梦中获得了巨大的助益,但却丢失了自己的肉身,断绝了再向前走的可能。也有收获巨大,修行增长过快,导致道心不稳走火入魔,或者没稳住气息,招致天劫惨被天雷劈死的。

即便是那些侥幸成功的,也并非就真的如同一般人想象的那样潇洒。以一梦当千年,世间哪里来有这么美的事?

以梦入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算是一种偷取世间的捷径。所以这当然是不被天道允许的。

一旦被天道察觉,天道便会向这些偷时间的修行者拿回被偷走的时间。现实中过了一晚,梦境中过了千年,等梦醒后直接老死的人,大有人在。你说你的说辞可不可笑?”

单神雷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我好像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老了十岁。莫不是我这功德之躯?”

“你没有老不是因为你的功德之躯,天道向来公平,功就是功,过就是过,前者受赏,后者挨罚,二者不能相抵。”

“那是因为什么?”

年轻男子忽然也露出了失神的表情,下一刻,当他看到自己已经变成黑白的手机屏幕,嘴里不禁骂骂咧咧:“妈的,我怎么死了?”

有了刚才小男孩的例子,单神雷没感觉到吃惊,而是转头环顾搜寻起来。

很快,他就将视线定格在一位翘着二郎腿靠着椅子的女子身上,并朝之走了过去。

等他走到跟前时,那

女子突然有些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单神雷愣了一下,才摇头道:“我并没有发现你附身在了她身上。”

然后他指了指女子的右手:“这里是医院,禁止吸烟。”

疾品山沉默了。

女子一脸不高兴地看着单神雷:“看清楚,我这是电子、烟,没毒的。”

单神雷却很认真地回答道:“抱歉女士,电子、烟也是烟,其中也含有尼古丁。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它并不是你口中的无毒的物品。”

那女子还要跟单神雷争吵,但疾品山却已经接管了她的身体。

“因为有人替你承担了这十年的时间流逝。”

单神雷下意识看向大愚,没等他说话,大愚却是笑着抢话道:“不必言谢,我们可是老朋友了,不过是小意思而已。”

疾品山也转头看向跟在单神雷旁边的大愚,眉宇间罕见地露出了认真:“我曾听闻,佛祖有无上度人妙法,可以让一个凡夫俗子在弹指间便知晓前世今生,从而明悟因果。今日一见,果然神奇。”

大愚却是微微一笑:“施主谬赞了。可惜这只是度人之法,度不了神。”

疾品山的脸上又恢复了冷漠。

大愚却不以为意,仍旧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

气氛降至冰点。

这不是修辞,而是陈述。

单神雷注意到身边的人开始瑟瑟发抖。不仅如此,不远处开水间的水龙头下滚烫冒热气的开水几乎是在一瞬间凝结为了一根悬垂的冰棱。

不过也许是大愚护住他的缘故,他倒并不觉得冷。

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单神雷不想两人发生冲突,这对于身处在这附近的普通人来说,将会是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重。

他想了一下,复看向疾品山,打断道:“你将这梦中证道之法说得如此棘手,真的有人能修行成功吗?”

“我曾经也以为这种修行法门不过是某些修行者编制出来的骗局。”

“那现在呢?”

“现成的例子摆在眼前,我又如何能够不信?”

“现成的例子?”单神雷不由地将目光再次对准大愚。

这里唯一有可能符合疾品山这个描述的便只能是大愚了。

大愚仍旧是那副仿佛置身事外的无辜表情。

但这回疾品山似乎看不下去了,冷声道:“好一尊‘睡罗汉,。不过大师你这样一直闭眼示人,未免也太过失礼了。”

他一抬手,指向大愚,顷刻间,大愚的身体如同冰面开裂一般,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随后碎裂满地。

但单神雷却没有叫出来。

因为他发现,大愚的身体碎裂之后,其内又露出一个大愚的身体,只不过这个大愚双手合十而立,双目紧闭,身体站得笔直,脸上也没有一贯的浮夸笑意,显得宝相庄严,犹如一尊塑金佛像。

结合之前所了解到的信息,单神雷生出一个荒诞的想法。

难不成他之前见到的大愚都只是一副臭皮囊,现在眼前的这个才是大愚的真身?

这时候,大愚也说话了,不过却未见他嘴唇动弹。

那声音如同洪钟大吕一般,直接响在人的心底。

“我们不过彼此彼此,施主不是也一直以分身示人吗?”

疾品山一拱手:“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们不如敞开天窗说亮话。大师你这一身修为,根本不似人间之人,不知是佛祖座下五百罗汉中的哪位当面?”

疾品山作为天生神明,可以不在乎凡人,但他却不能不在乎一名可能的“罗汉”。

那是和他一样,可以与天地同寿的存在。

大愚却是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大师笑什么?”

“多谢施主美誉。但

和尚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野和尚,又哪里敢以罗汉果位自居?此话施主还是莫提的好。”

对于大愚的这个回答,疾品山却是半个字都不信。

因为对方若真的只是个无依无靠的野和尚,又怎么有胆子以及有能耐悄无声息间就将他的这具分身困于此梦中?

“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吗?”

“和尚我怎么就打诳语了?我确实不是罗汉。”

不过大愚的否认也没有出乎疾品山的意料。

如今灵山封山许久,已经很久没有大能在人间走动。大愚这个可能的“罗汉”此时此刻出现在人间,当然不可能是为了什么游戏红尘,背后定然另有图谋。

至于这个出家人不打诳语的戒律,其实也很好解释。

众所周知,佛祖有三十二相。每一项都可以看做是佛祖本人,但又不完全是佛祖本人。

疾品山年纪尚浅,不知道菩萨与罗汉果位的底细,但想来即便没有三十二相,也肯定不止一相。

若眼前的大愚是某个罗汉的法相,那他说自己并非某个罗汉,也是名正言顺。

“既然大师看不上小神,那小神也不敢强求。闲话少说,不知要什么条件,大师才愿放小神脱离此处梦境?”

“我真的不是罗汉。当然,之前佛祖确实向我发出过相关的入职邀请,但却被我拒绝了。”

如果不是有疾品山这个外人在,单神雷真的要扶额叹息了。

佛祖发出的入职邀请是什么鬼?最关键的,大愚还给拒绝了。

这到底是我疯了,还是我听错了?

“等等,脱离此处梦境是什么意思?”

面对单神雷的提问,疾品山却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单神雷一眼:“看来你们之间的友谊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牢靠。大师居然没将事实告诉你?”

单神雷有些不高兴疾品山的挑拨离间:“你什么意思?”

疾品山不含任何感情地笑了笑:“你以为刚才那梦境是针对你吗?错了。打一开始,这个和尚的目的就在我身上。他刚才是为你编织了一个梦境不假。但他却是醉温之意不在酒。他还借助你与我之间存在的因果,以你的梦境为蓝本,构建了一个更深层次的梦境,悄无声息地将我给留在了这个梦境里。我以为自己是离去了,其实还处在他编制好的梦境里。

说来,我也要感谢你。你不愧是我选中的福将。

若不是刚才你以死亡的形式逼迫他出手救你,引起了一些异常的波动,被我注意到,我可能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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