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四章 赤色

单神雷不假思索给出了回答,中间没有任何的磕绊,就好像早就预知到了这个问题,也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一般。

但疾品山却丝毫没有怀疑单神雷这个答案的正确性。

他观察了单神雷整整一甲子。也许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比他更了解单神雷。哪怕单神雷自己也不行。

这确实是单神雷会说的话,单神雷也确实能够做到这样的事。

而也正因为这点,疾品山才一直坚持想让单神雷成为自己的代言人。

当然,除了欣赏单神雷的为人之外,疾品山另一方面也是想从单神雷身上身上找到一些启发,关于如何收服信徒,获取香火的启发,更确切的说,疾品山想要弄明白梦之国为何能够得到这么多民众的支持,为何这么多民众愿意为这个国家抛头颅洒热血。

只要弄清楚这背后的原因,他想要升华为疾病之神,就能够如同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单神雷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他不是赤色黎明军战士,也没有经历过那段兵荒马乱的年代,而是与梦之国同岁,与梦之国一起成长起来,但他骨子里流淌的血液却比许多赤色黎明军战士更为红艳。

经过后来的观察与思索,疾品山觉得这或许要归功于单神雷的父亲。

想到单神雷的父亲,疾品山也是无奈,单神雷如今的性格,八成脱胎于他的父亲,还有两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单神雷的父亲单杏林是位郎中,靠着祖传的医术,在老家县城那一片也算是小有名气。本来他一个人的日子过得也算惬意,直到有一天,他的医馆迎来一批不速之客——一个病人以及他的两个长得一点都不像的亲兄弟。

这个病人伤得很重。一颗子弹穿过他的头骨,卡在了他的眼睛附近。

想要救治这个病人,就必须先把那颗子弹取出来的。

单杏林并没有问这子弹是怎么进去的。兵荒马乱的年代,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他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医生,嘴巴太碎,只能招惹祸端。

单杏林给出的诊治方法是,为这个病人注射麻药,然后他用刀将这颗子弹挖出来。

病人和那两个送他来就医的亲兄弟商量了一阵后,拿定了主意,只听取了单杏林一半的建议,动刀子可以,打麻药就不必了,容易引发后遗症,而这个病人还需要保留有一个清醒的大脑。

单杏林自幼学医,到了现在,勉强也算行医十几年了,但却没见过如此狂妄的病人。

听了点演义故事就当自己是英雄了?

当然,这些话是万万不可能说的。

既然病人想要逞英雄,那就让他去逞好了。有些人不尝点苦头,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当然,单杏林其实也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在旁边放置了足量的麻药,一旦病人承受不住疼痛,他就立刻对其使用。

然而半个小时过后,他准备的麻药最终还是没有派上用场。当听到“当啷”一声,子弹落入托盘的声响后,那位病人对着单杏林勉强一笑,说了个数字“六十七”,之后便晕了过去。

四个小时过后,病人才又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这时候,单杏林已经不敢再小瞧这位病人,带着稍许敬畏地语气问病人之前说的数字是什么意思。

那病人才笑着告诉单杏林,这个数字是单杏林挖出这枚子弹所用的刀数。

单杏林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回过神。

原来有些人与事,并不只存在于演义故事中。

之后养伤的时间里,单杏林和那位病人成了棋友。每天雷打不动一盘棋。少了病人不踏实,怕脑子废了。多了单杏林不同意,用脑过度,也可能导致伤势恢复变慢。

一来二去,两个人熟络了起来,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但单杏林自始至终没有去过

问过这个病人的真实身份,又是怎么受伤的。

两个月后,病人伤口上的嫩肉才稍稍长出,便急匆匆拆了纱布针线,离开了单氏医馆。

单杏林原以为自此一别,可能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毕竟兵荒马乱的年代,每天死得人比出生得都多。

疫病、灾荒、饥饿、匪徒、意外,每一种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夺取一个人的生命。

活人在这世道面前,没有任何的反抗能力。

所以才有“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这样的诗家之幸出现。

但让单杏林没想到的事,过了两个月,他便又再见到了自己这个旗鼓相当的棋友。不过这一回,棋友自己没受伤,反倒带了几个受伤的远方亲戚。那几个远方亲戚的伤势也出奇地一致,枪伤,有重有轻。轻的那个,子弹嵌在了手臂里。重的那个,肠子被打烂了,没等单杏林清洗完刀具,便咽了气。

因为是熟人介绍,还是老规矩,单杏林什么都没问,只是给那些伤患取了子弹,然后将其安置在医馆中悉心照料。

又是两个月后,这些伤患陆续离去,,与此同时,又有一批新的伤患拿着棋友的手书来找单杏林治病,单杏林来者不拒。而这些伤患与那位棋友一样,俱是硬汉,无论背负着怎样严重的创伤,当着别人的面从不叫唤,只有自己独处的时候才会低声哼叫两声。

单神雷对这些人的来历上了心,但最终出于朋友的信任,他一直没有选择去询问。

光阴似箭,就这样过了两年,那位棋友再次登门拜访单杏林。只是这一次,棋友没有受伤的亲戚,而是一个人来的,也不是来找单杏林下棋的,而是向他辞行的。

酒过三巡,单杏林眯着一双醉眼,询问棋友的身份,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赤色黎明军。

半夜三更,当醉酒的棋友悄无声息地翻过墙准备离去时,在墙根看见了背着一个布包袱的单杏林。

这时棋友才知道,原来他之前偷偷夜里造访的事,早就被单杏林察觉到了端倪。

黑暗中,两个人看着彼此熟悉又陌生的轮廓。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进城的时候,棋友是一个人。出城的时候,则变成了两个。

单杏林知道自己即将踏上的是一次长途旅行,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场旅行一走就是两年两万里。

而当他最终停下来休息的时候,已经成为了一名赤色黎明军军医。

这是单杏林最引以为豪的事。

因为自从他加入赤色黎明军后,救下的战友百姓,数不胜数,还教出了一大批优秀军医,辅助全军普及了最基础的急救知识,为一穷二白的赤色黎明军省下大笔经费,挽留住了大批士兵。

他的事迹后来还进入了公私二公的视线,负责后勤保障工作的私一时特地为其手书一封,其中有七个大字羡煞了他的一众新老战友。

杏林能当百万师!

但这后来也成了单杏林最耿耿于怀的事。

他加入赤色黎明军十多年,参与大大小小战役数十场,但却从未冲锋陷阵过一次,从未手刃过一个敌人,反倒救活了不少的俘虏。

不仅如此,为了救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至少有数十位战友为其挡枪,替他死在了胜利的前夕。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一个是单杏林想将之带回老家给父母看看的姑娘。

因为这,一直到梦之国成立,快要四十岁的单杏林才经人介绍,成了婚,同年有了单神雷与单神火两个儿子。

在当时,梦之国虽然成立了,但赤色黎明军却并不能高枕无忧。国境线之外,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新生的梦之国,虎视眈眈。对于这些人来说,梦之国就是一大块肥美的肥肉,谁都想要从中撕咬下一块来。

战争没有中

止,硝烟依旧弥漫。

于是单杏林给自己的两个儿子取名神雷和神火,意思很简单,他这个当爹的没本事,不能上阵杀敌,驱除外敌内患,那就让这两个儿子来。

从单神雷与单神火两兄弟一出生开始,单杏林就没怎么刻意教过两兄弟医术,反倒总让这两小子跟那些拿枪的老战友厮混。

在单家的后院里,单杏林准备好了三副棺材。一副是他自己的,另外两副就是单神雷兄弟二人的。

两兄弟小时候没少爬那棺材玩,所以死亡这种事,在这两兄弟看来,真的没有那么可怕。

不过让单杏林父子三人不知道该感到无奈还是庆幸的是,未及两兄弟成年加入赤色黎明军上阵保家卫国流血流汗,梦之国用了十年时间,将周围几个不安分的邻居挨个揍了一遍。

打得一拳出,免得百拳来。

一直到现在,也再无他国对梦之国出过兵。

养儿子替自己上阵杀敌的美梦也成了泡影。

单杏林临终前,拉着两个儿子的手,只留下一段话:“我这一生,仰不愧天,俯不愧地,唯独亏欠你们兄弟俩。但没办法,谁让你们是我儿子呢?无论如何,但凡你们日后做出愧对国家,愧对人民的事,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对于很多人来说,“自古忠孝难两全”。

但对于单神雷兄弟二人来说,忠便是孝。

所以用自己的一命来困住疾品山,好为国家与人民争取一点发展时间这种事,对单神雷来说,毫无任何挑战难度。

不过唯一让疾品山稍稍松了口气的事,虽然他们在讨论单神雷的生死问题,但最终的决定权并不在单神雷手中。

对于他开出的条件,大愚要比单神雷更具话语权。

所以他看也没看单神雷,直接看向了大愚。

于是在单神雷祈盼的目光中,大愚却是叹息着摇了摇头,缓慢而又坚定地说了一句:“抱歉。我做不到。”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