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匣里龙吟(2)
而今她最担心的还是那些没完没了的刺杀,随着刺杀越来越频繁,而她挡驾的也越来越无力,身后,臂膀,十几道刀口,让她拿刀的手慢了许多,她总怕她那一日顶不住,就一定会有一柄利刃穿过她的胸膛,直杀殿下,若有那时,她只希望,自己已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那怕死不瞑目,来生在不轮回,她也乐意,略微冷淡的月光下,少女的眸子带着一种暖光,而那从不带发式的头上,带着那枚粉色的梅花簪。
圣上下旨那日,是京畿入春日以来最好的日子,天都带着一种喜庆。
东萱府的内堂,九曲连环的府邸,一众丫鬟簇着那女子,十几岁的姑娘一身锦绣的缎子,脸被羞的就像窗外的榆叶梅花,见她害羞,坐在正位上的东宣王笑道:“总不是说自己没的嫁的时候了。”
听爹爹如此说,难得与谁红脸的珑溪道:“爹爹,你胡说。”
“好好,胡说,我们东宣王府的大小姐也知道脸红了。”说着东宣王又笑了起来。
珑溪见他笑的开怀拉着身边的丫鬟就跑出了正厅,一边跑还一边说:“真是的……”只是嘴上这么说,心想却并非是这般想,四殿下,会是什么样子,可否真的有传言那般俊秀的仿若天人。
豪华奢靡的绣楼,小丫鬟看着对镜发呆的珑溪道:“小姐,想姑爷呢,发呆都笑着。”
珑溪听那丫鬟如此说怒道:“要你多嘴。”
小丫鬟见她恼怒,不觉笑道:“是,奴婢不多嘴,小姐不是在想姑爷。”
那话说得珑溪更是脸红,她要大婚了,就此就会成为别人的妻子,被别人疼爱,只是那条路,真的会像她想的一样,一路坦荡吗?
京都茶肆,不大的茶馆,一对俊秀的少年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个认真看出将入相的戏,另一个却望着高台上,一脸苍白的公子看着戏台,秀挺的鼻梁上,那双眼睛仿佛看尽了人间沧桑的哀苦,珑溪从没觉得看一个人可以看到那么伤心的。她求了大哥好几日,大哥才肯寻了四殿下常去的地方给他。
父王连生三子才有了她这个女儿,所以她生来便身子弱,自小是被所有人疼惜着长大的,而她也因为自小有病所以觉得自己可怜,只是那感觉在看到那四殿下的时候荡然无存,只觉得,原来这世上还有更为可怜的人。
离开茶楼,跟着珑溪的小丫鬟腊梅道:“小姐,你怎么了,怎么不看完戏就出来。”
“那戏那里好看,不看也罢。”说着也不像往日一样穿着男装满京城的晃荡,而是老老实实回到家里,刚刚在高台上的便是南泽,四殿下,英俊聪慧,这样的一个男人本是旷世难寻的,可为何这样的一个男子会让她这么心疼?
而追着珑溪离开戏楼的雪珂也只匆匆见了那一抹绿影,那女子进戏楼便总是装着不经意间撇看着殿下,她本觉得眼熟,那女子离开她才想起来,昨夜书楼内侍承给殿下的画像中便是那女子,清秀的女孩,一身劲装,活泼可人的样子,殿下身边的侍从看着那画像的女子却道:“殿下,东宣王是朝中的元老,这样的婚配对殿下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南泽未语,这么漂亮灵秀的女子,也终究是被摆在了政治筹码之上。或许这样的婚配对她来说不会有一点幸福。
可是有些事情是不容他选择的,他只能尽他的努力,给她她想要的一切,只有幸福他给不起。
京都的十里长街,雪珂望着那淹没在人群的身影,深深的叹了口气。
“在看什么?”消瘦的手环住雪尽纤细的腰,雪尽回头一笑道:“没想什么,今日怎么这么早,二殿下出京了。”
放了那腰肢景轩点了点头:“出京了,或许就不会再回来了。”
望着那双有些劳累的眸子,雪尽道:“一定要这样吗,为什么不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扶着雪尽的头发,景轩想起今日在苍溪楼,薛言之的话,他说:“女人太聪明了并不是好事,太聪明就会变得执拗,执拗就会把自己推向想不到的山穷水尽。”
看着远处,那声音有些疲倦:“雪尽,苏家也并非有滔天之力的,这世上总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雪尽道:“或许吧。”
漆黑的夜幕,他们执手望着远处却是各有各的心思,南泽大婚在即,那白衣少年三日后就要离开京畿,或许一个女人太聪明了并非是好事,可是若是两个厮守的人太聪明了更是并非是好事的。
而此时城北安靖的府邸,炽焰离朝让往日喧闹的府邸格外的沉静,和子安闹了许久的安靖看着在床上睡的憨实的孩子,目中带着暖意,纵使他阴狠歹毒,纵使他杀人不眨眼,也终究会在一个人面前露出暖色。
对南泽来说,那人是追随了他多年的雪珂,是年少记忆中的雪尽,而对安靖来说便是如今躺在床上这个酣睡的孩子与那再也不会回来的碧落。只是有些事情却并不他想的那样。
寂静的屋子,原本也是无忧无虑的世家小姐的女子,娴熟的叠着衣物,直到安靖说:“你照顾了他一天,也累了。去休息吧?”
放下衣服,芷云点了点头,开门的那一霎,安靖又道:“你若睡不下便和我说说话。”
只有一瞬,那清秀的脸上滑下了泪珠,芷云回过头,泪已流了满面,一个女人要有多寂寞才会为这样一声浅浅的挽留而泣不成声。看着面前的安靖,白芷云终究忍不住,所有的辛酸,所有的眼泪,一撒而出,整整五年,她忍受着他的冷漠,他的无情,他的心里有另一个女人,而就连他酒醉的时候叫的都是碧落,终究没有叫过她一次,她不悔,当年她点头应允这门婚事已然想到了这样的结局。
见她哭得伤心,安靖走了过去,双手抱住那个悲泣的女子时,芷云哭的越发厉害了,她小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个癞头和尚,为她看了命,那和尚说,她是命中情劫,爱的苦,却终得不到,若能得良缘是不幸中的万幸,若得不到亦是命中注定,强求也是无果的。
看着怀里的芷云,安靖笑道:“瞧,都哭花了脸。”修长的手指擦着那流不尽的泪水,纵使她刚强,纵使她谈笑风生,可那颗心终究是苦的。她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一切,终究在这样一个浅浅的拥抱中瓦解。今夜对她来说却是格外的美。
抱着芷云,安靖看着窗外的合欢树,目中带着丝丝的怜惜,终究是他对不起芷云,当年若不是他急于为碧落报仇,想要一个强大的靠山,亦不会迎娶芷云,若没有他,她这一生也不会过的如此压抑。
哭了许久,白芷云浅浅的睡在了安靖的怀里。
窗外的风越发冷厉,而寂静的夜里,又有多少个心思昼夜难眠。远离京畿的炽焰,志夺江山的安靖,隐匿幕后的南泽,与不暗世事的冷勋,他们之中在今夜之后又有那个会成为真正的江山霸主。长夜漫漫,心如止水。
九曲连环的廊桥,一身锦绣的女子奔在其中,脸上带着那种久违的欣喜,只是跑到正门,却停下了。
“小姐,你不是等好些日子了么,快,快进去,我都想瞧了。”见她停下,一同跑来的丫鬟都督促她快进去。
是呀,她不是等了好些日子了么,只是为什么现在怕了,她珑溪怕过谁。踏进门槛,屋内围了很多人,见她进屋都捂着嘴笑,还是东萱王道:“珑溪,快来,四殿下府邸送嫁衣来了。”
远远看去,铺在那桌上的是一片红,走进,锦绣纱织的缎子上绣着牡丹,裙角是鸳鸯与并蒂的莲花,硕大的嫁衣,华美的就像一场触不到的梦,看着那嫁衣一向是府邸里小霸王的珑溪眼里聚满了泪,竟然不知不觉哭了起来,众人只觉那是她感动的,纷纷上去说无疑都是,四殿下才华横溢,是难得的有情郎,是呀若是别人哭便哭了,那是四殿下,我们求还求不来,就连东萱王也说:总怕自己嫁不出去,又在这里哭鼻子。
那日下午,从未有过烦恼的珑溪趴在东萱王的膝上哭了整整一个下午,眼泪侵入袍子,就连东宣王都有些忍不住泪水了,大红嫁衣还在面前的桌上铺着,也许是女人的第六感,也许是她多心,她第一次觉得有些东西她求不来,那嫁衣并非是她的。
听着身后侍从的禀告,南泽躺在躺椅上闭着双眸,春日的风不大,却吹得树角的银铃响的清脆。
“那些事儿呢?”未曾问那叫珑溪的姑娘,南泽问起吩咐给侍从的另一件事儿。
“殿下放心,都已经准备好了,可是……”
放下手中漆黑如墨的长发,南泽道:“做好就罢了,下去吧。”
听着南泽的话,侍从道:“是。”
南泽摆了摆手,侍从未在说话退了下去,推开木床,南泽道:“我这样,会毁了她一生。”
“这是命中注定。”那声音依旧很淡,一边与他说话,一边清理着肩上的伤口,昨夜三更,十个死士,若不是寂刃,恐怕,恐怕,她又会不来了。如今江山之势越来越紧迫,而殿下们的危险也越来越紧迫。而她只想陪着他道最后,不管是盛世巅峰,还是归隐田园,只想见他安定,再不要像那春日中墙头的枯草。
听着那声音,南泽淡淡一笑,他记得遇见她那年他不过六七岁,因为病尚且要人搀扶着,可他却把她背了回来,那时候跟在他身边的老奴和他说:“殿下,你选择了这条路,不管如何都要走下来,您把她带回京城,她的命运便是您的了。”
从七岁,他活着就开始不是为了他自己,他活着,还是为了她。
紧紧一拉,那伤口的血顺着绷带往下流,只是那淡静的眉眼却从未皱一下眉头,而南泽也并不知道,当年选择把她送上这样一个位置,她会付出这么多。
回春堂的大夫离开的时候,嘱咐了很多,而南泽只是点了点头,老奴望着南泽的脸,那是他越发的看不懂的一个孩子。看着南泽老奴道:“殿下,停药吧。”
“算了吧……”
听他浅淡的口气,和善的老奴才气恼起来,但还是碍于南泽是主子未曾发难,只是着急的说:“算了,殿下,这怎么能算,这怎么能算。”
回过头,就像小时候,在外面与朝臣的子嗣玩的累的回来的南泽一样,他笑得开怀,老奴总怕南泽这么笑,总觉得他越这样笑,越是不好的,看着老奴,南泽道:“这么多年,已经成了习惯,怕是停不掉的。”
“停的掉,殿下,一定停的掉,殿下日后还要坐拥江山,还要妻儿成群,还要名留青史的。”
淡淡的微笑配着儒雅温润的双眸,那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这跟了他十几年的雪珂说:“会吗?”
就连他自己都不敢保证,他日后的人生。又何况是别人。
深夜,夜色朦胧,景轩望着对面小楼上的人影,棋已下了整整一夜。
安靖看着面前的柳清寒,明日便是南泽大婚,那样的婚姻即使知道不会幸福,也没有选择的权利,而这就是他们的人生,高高早上,却也低贱的让人心疼,而南泽大患父皇依旧身在深宫,未曾出面,从父皇闭关之后,他们就再没见过父皇的面,而所有的有关父皇的消息都来自这个最宠爱的臣子。而今夜他是为了南泽而来。
下着棋,面前的老者笑的隐匿,总是往日未曾有过的一种老谋深算。
“明日便是南泽大婚了。”
微微一笑,放下白子,柳景轩道:“三殿下何时这么关心四殿下。”
“毕竟我们血浓于水。总是兄弟的,比起南泽,我更关心的是父皇。”
棋子一起一落,谋划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而答复的语气也是久久才有回复:“这是柳府,圣上不在,殿下不用时刻都表忠心的。”
安靖道:“这并非是假意,这是安靖的真心。”
“可圣上看不见……”棋子落在棋盘上,杀机显露,而那向来温文尔雅的朝中文臣,也从眸子中透出一股杀气,看着那双眸子,安靖低头笑道:“世人都知道柳先生聪慧冠绝天下,却没没人知道,先生亦有一身好武功傍身。”
端起茶盏,柳清寒未语,几乎没有追述历史的时间,自有了苏家开始,柳家就身为护卫保护着苏家人安危,所以从他们出生开始,就注定了身为保护者的命运,他们是保护者,也是苏家谋划中最为重要的棋子,千百年来,因为苏家的谋划,柳家在历代王朝中隐隐现现,那是一个家族成就另一个家族的辉煌始末,而他不过是这个家族的一份子,如同他的祖先一样跟随着一个苏家人,那是他从年少到死都要守护的主子。
“先生,从我们还年少或者从南泽年少时开始父皇就已经把我们当做眼中钉了对吗,那时候连太子都没有造反?”
漫漫长夜,没有回答,也在没有询问,棋子却还是一起一落的下着,安靖离开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看着哪里开的背影,柳清寒道:“三殿下,江山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的赢家,所谓有得必有失。”
傲如轻松地背影渐渐离去,安靖的声音越来越远:“可是有些事情是容不得自己选择的,既然我们没死,这就证明,天要他死。”那死字,安靖说的冷厉。总有些事情是永远都瞒不住的。而安靖已经知道了。
晨曦照进屋子,看了一夜孤灯的景轩走进那小斋,见景轩进来,才送走安靖,一夜未睡的柳清寒有些疲倦:“你也是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