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云起龙骧(5)
辉煌的朝堂,见证了太和王朝千百年来的盛世辉煌,武帝,千沧帝,南襄王,每一个帝王都造就了一个不可忽视的盛世,却终究没有一个离得开苏家,苏妄言,苏轩,苏冷,也许当他们的时代过去,史书上也会出现另一个伟岸帝王的名字,而那名字的后面也将藏着一个苏家。那个家族是否真的像传说中的那般玩天下于股掌之间,冷漠无情,嗜血如命?
“炽焰。”文宣帝唤着换下战袍一身朝装的炽焰。
炽焰踱步而出:“儿臣在。”
文宣帝道:“你刚刚归朝,暂且先上任兵部,掌管京都守军三万,你可愿意。”
炽焰一惊,俯身拜倒:“儿臣遵命。”
京都守军兵权全在圣上手中,如今这兵权却交给他,父皇到底要做什么,用他当做奠基,还是依旧用他牵制南泽与安靖。看惯了血溅疆场的厮杀,只是那种隐匿在眸子下的勾心斗角恐怕他永远都看不懂。
下朝后,重臣来贺,安靖,冷勋,却默默退朝。南泽重病朝中之事向来不加多问,尽管不问世事,朝中拥立他的人亦是不少,也正是如此这般的南泽才让人害怕。
安靖才上马车,一旁的总管就凑了上来,恭敬的递上一封纸筏,这世上的纸分几种,圣上用的乃是烫金的熟宣,而朝臣所用的乃是雪浪白,平民所用的较好的是云简,差一点的是草月,而如今他所拿的不是熟宣,也不是雪浪白,更不是云简草月,乃是一种粗糙的习字纸,这纸很久以前就开始在宫内流传,作为皇子们习字的纸,那时只有太子才有权用雪浪白练字的,薄薄的一张,却勾起了他满满的思绪,字体还是那般狂放不羁:“七月初一,月圆之夜,南城炽焰,约君饮酒,若念为兄,携酒而来,七年时长,亦可弃之,为兄不恨。”末了就像小时候一样盖上了一枚雕花的章子,那章子已经不在像那时一样,国泰民安中,他盖的是国字,而泰民安,在他和南泽与冷勋手中。
安靖放下帘子,马车缓缓而动,曾经的他们也一起拉着手对着明月道:“炽焰,安靖,南泽,冷勋,誓做忠臣孝子,辅佐帝王江山,以四人之力,造国泰民安。”
往事总能让人惆怅起来,那种感觉放不下,又不想拾起,安靖叹了口气,把那草纸抚平放在常看的书册中,回忆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而在府中的南泽,轿中的冷勋,亦有这样一封看似简单的书简。
而为他们写下这封书简的人如今却坐在南城府邸的芙蓉树下,扶着无双的手看着落在池中的绢花。
昨夜,炽焰府邸的昙花一现,等了半宿的景轩看到缓缓而开的昙花笑得就像孩子一样,若不是他说的那番话,那夜他当真以为自己面前的是个眉眼还透着丝丝稚气的孩子,而不那个手握天下的苏家人:“圣上既然以不拿你当成一种威胁,你为何不好好利用这样的忽视,如今朝中不定,重臣坐看局势,你若突起,安靖南泽,势必有所而动,甚至还会引出那一脉藏在朝中的势力。”
鼻翼间是淡淡的花香,炽焰饮尽杯中的青梅酒道:“景轩,难道你就看不得这京都有一刻的平静吗?”
背身而对着他的,景轩回过头,暗红色的长袍像是干涸凝固的血液,贴在身上,衬的那张脸略微的苍白,口气却带着孩子一般的语调:“这京都越是平静,待到他日江山之乱就越是恐怖,安靖南泽难道就不想要这样的平静,京都平静一刻,他们可能就多了几分问鼎江山的把握,等到他们羽翼丰满,你镇得住他们吗?”
“可是……”
“没有可是,你可以念及骨肉亲情,可他们不,在他们眼里,作为皇子,他们就有问鼎江山的权利,炽焰你知道奠基那样权利的是什么么?”
“什么?”炽焰问道。
景轩冷笑:“什么,奠基江山的是百姓的血肉,是千万子民的安宁,你守护了你的兄弟,可这个江山会有多少个家妻离子散,民不聊生,在你们心里苏家所做之事不过是助帝王江山,与千秋盛世,可在我心里,苏家只是为了他们。”消瘦薄凉的手指指向一墙之隔的巷子。
已是五更天,巷子内浅浅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晨曦的叫卖:“萝卜,小葱,翠绿的瓜,瓜果梨桃不分家……”沉厚的声音带着清晨的活力与希望,炽焰转身看向景轩,景轩闭着双目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那样的笑所带的才是真正的纯真与自然,那般真实,让炽焰那颗从十八岁那场恶战之后在未动摇的心,颤栗许久。
他总想若能找回曾经的兄弟情义该多好,便有着那封对酒当歌,不醉不归的请柬,只是他想的太过单纯,很多东西经过时间的洗礼,经过岁月的变迁之后,永远也不能变成之前的样子。
望着那远去的绢花,炽焰道:“我去给你追回来。”
拦住炽焰,无双笑道:“本就是命中要走,就随它去吧。”说着两人牵着手望着飘远的绢花绣帕,夕阳下那样的景色,带着难得的安逸。
七月初一,本是要看月亮的日子,天却是阴的,京都的街上多了些卖莲蓬的女子,身上散着荷香,莲蓬也是青嫩的很。随着莲蓬,还有那竹篮里开的正盛的荷花,随着那荷花飘香的长街,几辆马车奔往南城。
而此时炽焰的府邸一晚上的酒宴各有心事,几坛酒被喝了个精光,四人毫无醉意,炽焰说了许多,终究是家国天下,可是文宣帝一日不立嫡,这江山一日便不得安宁,说什么都是无用的。而席上谁都未在提南溪之事,南溪之死本就让四人有所介怀,就像南溪自己说的,她手里有着太多的秘密,安靖的,南泽的,冷勋的,所以他们谁都有可能要了她的命。
只是一切都在那坛酒被送来的时候变了,酒是少安送进小亭的,见少安来,炽焰道:“有事?”
“回殿下,这是刚刚有人送到府中的,说是给您,以助晚宴之乐。奴才便给您送来了。”少安看着炽焰,眼中像是带了些什么,从北地回到京都,他也感觉到了京都之势的严峻,所以分外小心,他派了六人跟着送酒的,可终究没有一个回来了,不得已他才亲自送来这坛酒。
炽焰皱了皱眉,抬头扫看了一眼这些弟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藏匿自己的方式,这是否是他们为了藏匿自己搞出的闹剧,炽焰一笑道:“既然是送来的酒,就要尝尝。”
浓烈的酒香顺着纸封扑面而来,炽焰为自己倒了一碗,略微浊色的酒水带着辣香,饮了一大口,只觉得一种火辣辣的感觉瞬间在全身聚散,有种燎原之势。
“这酒还真是烈,也不知道是什么酒。”
只听一直沉静的南泽道:“这是京都街上一个铜板一两的烧刀子。也叫火穿肠,平日都是些穷苦大众喝这酒,一杯下肚烂醉如泥解了一天的疲乏。”
安靖道:“四弟真是博学,就连这样一杯小小的酒水都能记得这么多。”
南泽道:“三哥门客三千,怎么会没喝过这样的乡野之酒,听闻三哥家中有个酒窖,天下的酒若是说的出名字,三哥家中都有。”
安靖也倒了一杯烧刀子道:“四弟怀疑是我把这酒送来的?”说着喝了一口,也实在是辣。
南泽摇了摇头:“南泽全无此意。”
说话间,冷勋扫到坛子上的字:“小渊楼。”
京都有句话,是酒鬼的自然听说过,怡红坊的女,天福居的肉,小渊楼的刀子,割心头。那三个字一出口,南泽愣住,安靖也愣住。相对而坐的二人,四目相对。
离开炽焰的府邸南泽坐上马车,身边的总管便道:“殿下,可要去查查那小渊楼?”
没有说话像是默认,只是心中留着的还是那烈酒的燃烧,似乎也说不出什么了。
而此时的小渊楼中,一身白衣的男子望着窗外,眸子深沉有力,有股说不出的感觉,而白衣人身后的小桌上,粗制的陶壶里也不过是一壶的烧刀子,却是京都晟乾巷口的师傅酿了整整二十五年的一壶,也是这世上唯独的一壶。
那夜京都有许多人都醉了,争念不止,欲念不休,又有那一个真正醉过,痛痛快快的醉一场多好,在没有红尘的牵绊,在没有家国天下的重担。只是谁都不肯那么轻易就把这一切放下。
那夜城南是兄弟间的尔虞我诈,而城西的苏家,夜色妩媚撩人,明月当空,照的屋子里极静,苏童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身白衣,乃是上好的岳山绫罗,镜中的男子眉目多了些戾气,饮了一口桌上的茶他踏出紫木的门槛。
灵动的琴声如滔天长河一撒而下,像是点点春雨低落在心头,小亭内,红衣男子浅浅播着琴弦,一挑一按都寂寞,苏童不敢向前,站在亭外听着那曲子,看着那弹曲的人。
铮铮,铮铮,几声叹息,琴音停住,一身红装的柳景轩回过头笑道:“你倒是比我想的厉害的多。”
微微一愣苏童抬起头迎上了那双眼道:“主上戏言,允之不敢。”
淡淡一笑,景轩道:“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有些事情并不是自想便能成的,江山不是儿戏。”
“允之知错。”那声音虽然还是当奴才时候的卑微,却也字里行间透出了一股主子才有的霸气,听他如此说,景轩笑了起来,在他心里,他不过就是一个引人瞩目的挡箭牌,而真正的苏家人,真正属于这宅子的是他,是景轩。
景轩回眸一笑,笑容在那青俊的脸上真有种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感觉,只是那生的并非是百媚妖娆,而是一种令人胆颤的恐惧,未在说别的猩红色消失在那视线中,而冒了苏童名字的允之虽脸上带着恭敬的笑意,只是指尖已被攥的清白。
那夜总管来传话,说是景轩进了四知堂,所谓四知堂那是他年少时就知道的地方,那是苏家承继者学习的地方,所谓四知,便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终究再不会有第五个知道,就像苏家的秘密一样,七月夜闷热,四知堂中只有竹溪的躺椅,月半之时,他披了长衫去四知堂,从窗外看去,景轩席地而坐,一头长发以被松开散在肩头,净白的脸被烛光衬的浅淡,越发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魔鬼。
即使从小一起长大,他终究还是看不透他,仿佛那是隐匿在他血脉中的孤傲。而如今的他只希望,他选的路没错,苏家也并非是不能颠覆的。
而此时,城西的南泽府邸,藏雪楼内,竹香淡淡,盛暑七月,屋中却放了一盏小炉,青翠的竹节被放在火上,已被烤成蜡黄色,屋内却飘着淡淡的竹香,一身宽服大袍的南泽站在案前指尖的狼毫缓缓而动,一副望江吟自指尖流出,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是那脸还是仿若绢纸一样的苍白。
拿起那字,南泽浅浅的咳了起来,虽没有以前厉害,但是咳的撕心裂肺:“许久没有闻着竹香写字了,这字真是越来越难看。”
寂静的屋内,像是已经习惯了寂寞,南泽一笑放下字走到窗前,站了许久也没有说一句话,而是坐在铺着毯子的竹椅上,就像往日难眠的夜里一样,一手捧着一卷诗书,轻轻的念起了诗词:“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高楼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眼泪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就这样,坐在屋顶的雪珂,听着南泽念了一夜诗词。风吹淡了窗外的花香。留下一片片惆怅,晨曦薇熏时,又是玉树雕花的御花园,又是那个白衣的女孩,灵动的眼睛望着他,听着他念那诗词。
亦是那句:“眼泪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主上……”清净的晨曦,小楼的木门外,那声主子叫破了这宁静,这么晚定是有大事情吧。
城南,才安靖府邸,既然入夜只是书房的灯还亮着,那女子端着木托盘进屋的时候,隐匿在夜幕中的女子眸中闪着一股凄厉,那本是她的位置。
推开门,安靖见是白芷云道:“子安呢?”
“子安已经睡下了,殿下,这是参茶,午夜天寒。”
接过她递来的茶碗,安靖一笑:“这些事情以后要下人做就行。”
整理着安靖的在书房的床榻,芷云道:“我如何也是殿下的妻。”
寂静的京都,坐在房顶上的瞳看着屋子里的安靖与南泽,眸子依旧冷傲如厉鹰,这样的安逸京都能坚持多久,那日他与寂刃别后,暗杀之事又接连四起,来人手法越加娴熟,而他脱身也越来越困难,不觉瞳望向当空明月,七星相连,帝王星现。那便是另一个帝王的开始,也是新一批影卫的开始,或许在江山换代的时候他们也就成了过去。
不觉手又放在了腰间,只是他想活着,从知道成了影卫命运便不是自己的开始就想活着,人总是很想得到最奢侈的东西,而他不过是想在放弃了那把刀和这样的人生之后,还能在大年初一去那云渊楼吃她酿的一碗酒酿圆子,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