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6日。
夜。
丽麓酒店1815号房。
群星闪耀,柳色模糊了悬于天际的半截月亮。
依稀有薄雾升腾,世间一切像冬日被呵了气的窗户,眼前的景象,变得迷蒙而看不清明。
女人软·绵绵倚在沙发里,像条失骨的蛇,抽撞着将自己团成一团。
毒·品制造的愉悦因子,扩散至她周身每个细胞,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她的思维变得厚且重。
男人捏开她的嘴,擒住她的下巴接吻。
她突然捂住脸,失声痛哭。
前段时间,她去见了这男人的妻子。
本以为是个身材臃肿的乡下人,又老又土。
见了后才知,那是华康制药的副总裁,洁净干练,仪态万方。
女人本是去摊牌的,她有五个月身孕了。
却因未预约,秘书小姐不给通报。
女人在接待室一直等到中午。
副总裁出门宴客,她才有幸得窥一角风采:清爽短发、精致妆容、10cm的高跟鞋,踩过CBD的高楼,发出自信而坚定的回声。
一群西装革履的下属,围在她身边,她像是众星拱起的白月光。
女人觉得,自己像个路边摊的烧饼,皱巴巴的。
男人吃腻了山珍海味,偶尔也会买个烧饼。
女人盯着天花板,目光呆滞。
空气开始湿润,天地间那层微妙的介质也消失了,变成水润润、黏腻腻的一片。
暧昧因子在她细胞里不断复苏。
她喘·息着闭上眼:“你会娶我吗?”
男人将她的腿抬起来,没说话。
女人听见自己细细的抽气声,断断续续,像只被风撕扯到七零八碎的风筝。
她二十二岁跟他,如今已经三十岁了。
事后,男人靠在床头抽烟。
她忽然间歇斯底里起来,狠推了他一把。
烟掉了,在地上骨碌碌滚着,像颗孤独的弹珠。
又像是谁猩红的眼,骨碌碌的,可能是滚到沙发底下去了。
……
5月23日。
午。
丽麓酒店1815号房。
女人的尸体在这里被发现,已呈巨人观。
颅骨破碎,死后,还娩出了个已成形的胎儿。
发现者是酒店女服务生——
房间里的臭味,已透过门缝,飘得满走廊都是,其他客人投诉好几回了。
虽然1815号房客,摁下了“请勿打扰”的按钮,但久唤不应,女服务生只得叫来酒店经理华宣。
二人合计很久,终于拿总卡打开了房间门。
门内防盗链是拴着的,没法全开,透过打开的半条门缝,看得见女人赤果的一双脚——
已经变成了青黑色,肿胀得有三倍大,泡在稀拉拉的红色、黄色、绿色不明液体里。
苍蝇飞虫乱糟糟地舞动着,散发出人类无法忍受的恶臭。
女服务生当即软了脚,瞪着眼,没了逃离的力气。
华经理倒是个见过大场面的,虽也两股战战,但依然镇定着叫女服务生报警,自个儿则打工作间里,取了一把大绞剪。
“叶擦”一声,剪断防盗链,直接冲了进去——然后,就屁滚尿流给爬出来了。
后来,执法者问他,为什么要剪断防盗链。
他说他当时大脑充血,一心想着,里面的客人可能还有救,想去给做个心脉复苏或人工呼吸。
“那为什么又跑出来了?”
华经理不说话,只是静静将头转过去,看向窗户外面,吸溜一下鼻子,什么都不说了。
再后来,就听人说他信了佛,改吃素了。
该案,被青冈市执法局刑警支队,命名为“丽麓特大谋杀案”,SSS级。
这具尸体,可真是难为了刑警支队的崔法医——腐烂太严重了。
解剖时,她足足戴了七层医用口罩,却还是在给尸体“放气”时,被熏得直勾勾愣在原地,差点儿昏死过去。
尸体指甲、骨头、内脏器官都未变色,不是毒杀。
尸体头盖骨破碎,暴露在外的脑·浆,已液化成一滩水,有蛆滋生,还夹杂着些密密麻麻的苍蝇卵。
皱着眉头处理了这些,崔法医将头盖骨碎片,一点点复原。
发现了两个打击点,一个位于后脑勺上,头发里还残留着些木屑。
通过现场勘验记录可以看出,头皮伤痕和木桌子的尖角完全吻合,同时尖角也提取到了死者的DNA。
死者应是仰面摔倒后,磕在桌子上的,但这不是致命伤。
另一处打击点,则位于额前。
应是有人手持重物——至少是金属做的,从正面不断击打死者头部,至少几十下。
发泄一般,直将死者的头骨,砸了个稀巴烂才罢手,这才是致命伤。
青冈市刑警支队支队长周蟠,和他的铁哥们儿——刑警支队顾问顾思,一起前往现场,调查模拟了无数遍。
终于确定,凶器为1815号房中一个铜鼎样的装品——
丽麓酒店为打造出古朴、奢华的格调,特意放置的。
出了这事儿后,几十年都没再敢拿出来过。
周蟠和顾思,在该铜鼎上找到了稀有的指纹——
整间房屋上上下下,就只有该铜鼎的一只脚上,有一片指纹。
其他地方,包括洗手间的水龙头、马桶盖都给擦得千干净净。
周蟠有些纳闷儿。
他将制服领口松开两个纽扣,低头点了根烟。
他伸手指了指,被华经理破坏的防盗链,和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案发时防盗链拴着,窗户又从里面给锁上了,我还叫人敲了所有的墙,没密道,没可出去的口子,这就是一间密室。”
“照我看,这案子根本没法破。你说凶手都布置得这么精密了,却还在凶器上留给我们单单一个指纹,他这是百密一疏,还是根本就是有点傻?”
“可能是想误导侦查,或者栽赃嫁祸。”
顾思走到窗户口,随手开合几下,“这窗户,的确可以从里面锁住,妥妥的密室杀人,不好办。”
顾思揉了揉太阳穴,“不过指纹也是个突破口,如果是凶手故意留给我们的,我们就看看他想诱导我们什么;如果是凶手疏忽的话……”
他侧头露出罕见的笑,“那可能就是真的疏忽了吧。”
他说着,用力移开沙发。
看见沙发下,孤零零地躺着一个被压扁了的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