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河滩,微风习习。
有蝉鸣,鼓噪不停,却也不显得那么寂寞。
小女孩坐在粗大的枯树干上,小腿来回摆动着。
“小妹妹,棒棒糖好吃吗?”白衣女人柔声问道,四下里又巡视了一番,没人。
“给你,吃吧……”她把一根更大的棒棒糖,塞给小女孩,并牵起她的手。
小女孩的脸上,写满了快乐。
十分钟之前,她的妈妈塞给她早先的糖果,让她坐在树干上。
“你慢慢吃,吃完了,妈妈就回来了。”
小女孩点着头,晃动着双腿,开始认认真真吃了起来。
她的妈妈,绕到河滩的另外一侧,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垃圾场,再钻过一片城中村,扬长而去。
三天之后,执法者上门。
妈妈还在痛哭。
她一遍又一遍念叨着女儿的走丢,却只字未提那河滩、垃圾场和城中村。
“这是你女儿吗?”执法者冷冷地问道,递给她一张照片。
照片里,一个小女孩,眼睛蹬得老大,脸上却是一片黑紫。
妈妈大喊一声,扔了照片,双手捂着脸,跪在了地上。
1998年8月27日,云阳,市郊东林村毗邻的长河,打捞起一具幼童尸体。
经法医尸检,确认为他杀,系被勒住脖子,导致窒息而死。
该名女孩六岁,经核查,正是三天前其母亲报案走失的孩子。
这名女童,患有先天智力障碍,伴有严重的弱视。
对其家人的审查,在她被杀害的前后,均有不在场证据。
该案件,被归档在“残疾人谋杀连环案”档案中,标号为第4起。
……
“雷鸣电雳,大风骤起。”
“只见那绵延无尽的稻荷,唰一下倒伏在田野;几人才能环抱的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
“轰!轰!天降异象,必有灾荒!”
霓虹洗浴城的大堂里,身穿白色对襟麻汗衫的徐老虎,正一手指天,一手插在腰间。
他的表情,时而凝重,时而惊恐,口若悬河中,吐沫飞溅。
四周围着一圈年轻美眉,各个腰肢纤细,一张张小脸上柳眉微皱,雪·白的大腿挨在一起,被老徐吓得一个哆嗦就连着一片。
镇西环侧着头,嘴里的哈喇子,就快要漫出下唇。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姐姐们,仔细品味着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壮观。
“砰的巨响,天上的乌云搅动得越来越快。嘶啦一声,天空被扯开了一个大窟隆,无数的黑影从那窟隆中窜出,朝着地面上的人群扑来!”
老徐一甩手里的毛巾,一个360度回旋。
刚刚站住,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炸雷,紧接着,四下里的灯光,骤然熄灭。
一团漆黑,瞬间将众人吞没。
“啊·…”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镇西环急中生智,朝着小姐姐们聚集的方向扑过去,一把抱住一个软润的身体,正要狂喜着把脸凑过去,“啪”一记耳光响起,灯光再度亮了。
“呸!不要脸的东西。还想着指丫头们的油。也不撒泡尿照照!”
被老徐一把推开的镇西环,眨巴着眼睛,一副跪舔的死相。
他这才发现,自己抱措了人,登时涨红了脸。
“行了!老子今天疲了,大家散了吧。这他娘的鬼天气,还别真炸出个妖魔鬼怪来!”老徐一摆手,示意大家散场。
正说话间,又是一连串的惊雷和闪电。
紧接着,暴雨倾盆,砸在霓虹圆拱形大堂顶部的玻璃上,声音大得吓人。
“虎爷,不好了!红姐出事了!”霓虹洗浴城的后门,突然被推开。
保安刘刚,连滚带爬,向里面急冲过来。
一个出溜,踹在镇西环的小腿上,和他摔在了一起。
老徐一个箭步蹿到近前,一把抓住刘刚的衣领,将他拎起。
“大红怎么了?”他急切地问道。
之前那些装神弄鬼的表情荡然无存,他的眼睛瞪得老大,一股骇人的气息,从他身上扩散开去。
刘刚还没来得及答话,后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女人洪亮的声音响起,“妈了个巴子,挨千刀的刘刚,看老娘不一刀劈了你!”
这般气势,不是别人,正是霓虹洗浴城技师部的扛把子红姐。
“刺溜”一声,刘刚瘫倒在地上。
刚才他在外面巡察,刚走进霓虹背面的巷子里,便被那声炸雷吓到。
在闪电的亮光中,一个绿皮垃圾桶被劈开了一侧。
而红姐此时正趴在地上,她原本顺滑的长发,此刻根根炸立,像极了不甘自此离去的厉鬼。
她的身上,被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覆盖着,多半是飞溅得到处都是的垃圾。
刘刚腿肚子转筋,下意识往自家屋里逃走。
他清清楚楚记得,那从天而降的闪电,正是击中了红姐和她身后的垃圾桶。
红姐死了!
他断定。
看明白来人,老徐立刻朝红姐奔去,还不忘颤巍巍地叫着,“大红,我来了。”
那副恨不得为对方肝脑涂地的腻味劲儿,让镇西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红姐刚刚还凶神恶煞般的嘴脸,此刻换成了一副娇羞。
她的头发依旧炸着,整个脸膛也像是被黑灰抹过,惨不忍睹。
但她的眼睛水汪汪的,透着爱意。
她没怎么往前走,似乎心有余而力不足。
老徐走近了,才蓦然发现,身材魁梧的红姐背上,居然驮着一个人。
这神秘男子,竟是一丝不挂。
他双眼紧闭着,睫毛又黑又密,轮廓清晰的面庞,和粉红色的嘴唇,让他看起来,像是玉石雕刻的妖精。
“天啊!他可真好看!”
不知是哪一位小姐姐,由衷地发出了赞叹。
……
一瘸一拐的,镇西环臊眉搭眼地推开霓虹洗浴城的大门。
正是夕阳西下,彩霞满天的时候,他收敛起满腹委屈,挺直了腰杆,故意清了清喉咙,对着门口的保安、车童和迎宾女郎们,狐假虎威发着喝令。
自从那“假宝玉”从天而降,砸中了红姐,整个霓虹像是被上紧了发条。
全市扫黄严打行动刚刚结束,洗浴城就迎来了再次开业后,日日爆满的好彩头。
老徐的闺女徐雅,出国度蜜月。
接替她的新晋大堂经理何美嘉,那个长袖善舞,简直了!连红姐都逢人就夸。
她的干爹,那位将他生父痛扁,而因此上了云阳小报的老英雄徐老虎,这些天累得,手掌都脱了皮,却不肯退居二线。
此刻,老徐正啰啰嗦嗦讲着搓澡的门道,时不时挥着手,像个太极宗师般,变幻出指掌间的诸般动作。
自从那个雷雨夜,红姐把“假宝玉”推给他,他便知道,那孩子有福了。
半年前,刚刚给红姐过了四十岁的生日,老徐尽了力,想着,不如趁早,给她留个后。
没想到,一辈子只会大笑,从不把软弱示人的红姐,红着眼睛摇头,“生不出来了,我这身子,早就毁了。”
那之后,老徐再也没提生孩子的事儿,红姐更是恢复了一如以往的妖娆。
可当她小心翼翼抱着那男孩时,老徐看清了她眼睛里的母爱。
第二天早上,“假宝玉”醒了,只是和睡着时没什么区别,连句话都不会说。
老徐的心,沉到了肚子里。
心想,这来历不明,似乎从天而降的男孩,八成脑子坏了。
“假宝玉”被执法者带走时,红姐差点儿拼命。
但过了两天,刑警队副队长肖三,又把他给送了回来。
执法者动用了一切手段,愣是没弄明白他的身份。
他倒是会说话了,他说自己18岁,名叫何仁。
他还说,自己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具体什么地方,记不起来了。
老徐挺可怜这孩子,干脆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收了徒弟。
一辈子积攒的本事,也是时候找个传人了。
“宝儿,去把那个箱子端过来。”老徐喊着何仁。
他从来不叫大名,和红姐一样,只称呼何仁为宝儿。
何仁站起身来,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挂上了汤堂里的水汽。
老徐看着他乖巧的样子,心里叹息,这男孩长得太漂亮,难保薄命。
箱子里,有各色搓澡巾。
老徐拿出来,一件一件介绍着,他说得很慢,这样的耐心,连他自己都觉得稀罕。
何仁歪着头,仔细听着,那样子看着让人心疼。
对于身边众人烂熟的语言,他似乎还要费很大力气才能理解。
老徐最后拿出来一个白色长柄的硬器,何仁的眼睛却突然亮了。
他从老徐手里接过来,一鼓弄,那电动搓澡器突然启动,发出轻微的“嗡”声。
何仁笑着捧过老徐的一条手臂,再把那按摩器轻轻放在上面,来回移动着。
老徐心里那个恨啊!
和之前所有学搓澡的瓜蛋子一样,统统对这不费力气的鬼东西,爱不释手。
老徐从来不用,之所以备了一个,也是为了增加知识。
再有,万一客人问起,总不能连这玩意都不晓得吧。
“这个,我懂。但,咱们不用!”何仁一字一句慢慢说着,临了了,用力点了点头,“不配!”
老徐接过那搓澡器,内心有些凌乱。
“这小子,真傻假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