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既明看着不断接近自己的怪物,只觉得浑身发寒,思维几乎陷入停滞。
“是——你——呀!”
蛛女的腔调缓慢怪异,与现代日语还有些微不同。
人类的脸庞,被长发遮掩了大半。
苏既明无法辨识其本来面目,只能看到她果露的小腹处,有一个紫黑色的蜘蛛纹。
在怪物靠近刹那,苏既明终于举起了枪,枪口抵住下颚,子弹穿进头颅。
然而,蛛女的血,没有溅在他身上,一滴也没有。
他被扔进了蛛网中。
死无全尸。
……
“啊——”
苏既明发出一声惨叫,猛然坐起,浑身大淋漓,心脏狂跳不止。
被活活切碎的痛苦,还残留在神经里,身体却不见半点伤痕。
苏既明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理智。
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家中,床头摆着的日历,还是1940年7月3日,也就是新闻发布会召开的前一天。
苏既明打开灯,墙上挂钟显示为凌晨五点,他准备好的衣服和帽子,都还挂在架子上。
难道是他心有所思,所以做了噩梦?
可刚才那一切太真实了。
苏既明到现在还能记得,自己扣动扳机时,几乎窒息的感觉,和被扔进蛛网时的痛苦。
若说是梦,唯有当初那场深陷沪市浩劫的噩梦,能与之相比。
苏既明颤抖着爬了起来,换上衣服,赶去旧书店。
罄书显然还没醒。
开门的时候,臭着一张脸,倒比平时鲜活可亲。
他没好气地泡了一壶茶,埋怨道:“找我有什么事?”
“你今天……”
话在舌头打了个转,罄书犹豫着问,“是不是要在发布会上,刺杀唐雨蔓?”
“是啊。”
罄书觉得他明知故问,“怎么,舍不得?还是说你想开了,准备亲自动手?”
“我已经动手了。”苏既明缓缓握紧拳,“死得很难看。”
罄书喝茶的动作一顿,睡意彻底没了。
趁记忆还清晰,苏既明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包括他为了救唐雨蔓,抢先狙击浅野正一郎的行动,让罄书自行判断是梦是真。
罄书听完,又扒开他眼皮仔细看,沉默半响才道:“不是梦,是时间倒流了。”
“时间……倒流?”苏既明怔怔看着他。
虽然人们常说,若时间可以倒流,一定会怎样怎样。
可时间如同东流水,一去不复返,所谓光阴倒转,不过是痴人空想罢了。
“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吸引这么多势力介入沪市,日方甚至冒着巨大风险,直接派出了蛛女……如果是它,我就理解了。”
罄书飞快翻动那本从不离身的《奇物志》。
从中取下一页,入手化为一个双面镜,正面白,背面黑。
“阴阳镜,一面照表象,一面照本我,你凑近黑色那面,仔细看看。”
苏既明听话地让黑色镜面朝向自己,发现那如同黑水晶的镜面里,没有映出自己的身影,只有一面刻有十二时辰的日暑。
他险些摔了镜子:“这、这是什么?”
“古代神话里有四值功曹,分别掌握年、月、日、时这四种时间。而昼夜更迭四季循环,时间无始无终,遂成时间轮,也就是日暑的起源意义,后来随着时代变迁,演化为钟表。”
罄书的嘴角,难得浮现起真心笑容,“时间轮啊,能够操纵时间流转运行的轨迹,堪称最神秘强大的幻想怪物,谁能得到它,谁就等于拥有无尽时间……”
“之前的沪市浩劫也好,现在的死而复生也罢,你根本不是在做梦,那都是真的,是时间轮让你回到了过去。”
苏既明浑身僵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脑子里喻喻作响。
“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失传近三百年的时间轮,居然出现在沪市……不,它在1937年就出现了。”
“只是因为过去了这么久,时间轮留下的痕迹变淡了太多,才让那些家伙一时间难以寻找。可这一次它又发动了,你身上的痕迹就被重新烙印……”
罄书对苏既明露出一个令他发寒的笑,“你现在就像一块带血鲜肉,蛛女很快会跟水蜂一样,闻腥而至。”
苏既明努力平复自己的心跳:“那也是为了救我……”
“我不否认,但这也救了对方自己。”罄书重新端起茶杯。
“一天不找到时间轮,浅野正一郎和蛛女都不会善罢甘休。现在你身上有着时间刻印,会被他们怀疑为时间轮的主人,有你在前头做靶子,那家伙想逃离沪市,就易如反掌了。”
罄书态度温和,思维却似乎永远带着天然恶意,不吝于把所有人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苏既明打断了他的话:“要想找个替死鬼,对方有无数个选择,没必要冒险动蛛女的猎物。而我若是没有这一次帮助,已经永远变成一堆碎肉了。”
见他不悦,罄书识趣地转移话题:“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苏既明一时语塞。
脑子飞快转动起来——能在狙击成功后,第一个追上他。
说明蛛女不仅具备超强的追踪能力,还在当时离文化会馆不远,且在事发后能够顺利脱身。
那么,唐雨蔓等会议现场的人,应该可以排除。
而根据他与蛛女的短暂交锋,可以得知那怪物真身是年轻女性,很可能认识自己。
浅野白樱的身影,瞬间浮上苏既明脑海中,又不敢确定。
温柔善良的医生,与残忍恐怖的怪物,实在相差太大。
在那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苏既明没能从蛛女身上,找到任何与浅野白樱的共通点。
而对方本来约了他上午去美术馆约会,是他放不下唐雨蔓,佯装生病匆匆离去。
美术馆与文化会馆之前的距离,不远也不近,苏既明不好根据这点,判断浅野白樱的嫌疑,除非……
“刺杀行动不变,但是换一个目标。”
苏既明抬头看向,书,“杀死浅野正一郎,你有几分把握?”
罄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先给我理由,我不相信爱情。”
“……我怀疑唐雨蔓是时间轮的主人。”
苏既明深吸一口气,“之前在宴会上,唐雨蔓为浅野正一郎挡酒,并阻止我对其二次下手,说明她认为浅野正一郎有绝不能死的理由。”
“如果你杀掉浅野正一郎,而她确实掌控着时间轮,势必出手相救……就算猜错了,杀死浅野正一郎不也正合了我们的任务吗?”
罄书不置可否:“那么你自己准备去做什么?”
“我……”
苏既明握紧了拳,眼中划过一线狠厉,“我趁这个机会,去找到蛛女。”
……
唐雨蔓觉得头疼欲裂。
她刚来沪市时,就置办了房子,但偶尔也会留宿浅野公馆,每到这时,无论她多么疲累,都夜不能寐。
今天要召开新闻发布会,帮助浅野正一郎,进行一次出色的表演。
唐雨蔓可以想到,此事过后会有多少人戳她的脊梁骨,她不是不怕,只是别无选择。
因着今天还有正事,浅野正一郎昨晚没有折腾她,唐雨蔓得以在客房安静等到天亮。
等到气息终于平复,她才换上那身剪裁合体的职业西装,走出房间。
下楼时,看到浅野正一郎父女正在用餐。
“抱歉,我起得晚了。”
唐雨蔓拉开椅子坐下,佣人很快送上餐点。
浅野正一郎看了眼她的脸色:“雨蔓,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想着今天的事情十分重要,怕自己出差错,没有睡好。”唐雨蔓对他微笑,“让您担心了。”
论年龄,浅野正一郎足以做唐雨蔓的父亲。
也不是没有过她这样年轻貌美的床伴,可唐雨蔓不仅有貌还有才,她就如同画卷里走出来的美人,纯净美好又温柔聪慧。
每次见到她的笑容,都让浅野正一郎有种年轻二十岁的错觉。
人都是害怕衰老的,浅野正一郎年轻时,多么张狂恣意,如今就有多么害怕老去。
对唐雨蔓的喜欢,便也日益加深。
原本只当她是用完就能丢的玩物,现在已经有些离不开她了。
唐雨蔓跟浅野正一郎说了几句后,便专心用餐。
只是,她的目光偶尔瞥向浅野白樱,带着些许探究。
浅野白樱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纯白如雪的洋装裙子,搭配蕾丝镶珍珠的小礼帽,妆容素雅美丽。
察觉到她的打量,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我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吗?”
“不,白樱小姐今天很美。”唐雨蔓笑着夸赞她,故意促狭地问,“是约了某个人吗?”
“是、是跟苏君……”发现父亲也看了过来,浅野白樱的脸,更红了。
就在此时,佣人进来通报,苏既明到了。
苏既明不是空手而来,他从罄书那里找了本线装古书,送给浅野正一郎,这才歉然一笑。
表示他是来接浅野白樱的。
虽然美术馆还没开门,但浅野白樱之前说,想要品尝沪市一家老店的早餐,他便索性安排上了。
浅野白樱期期艾艾地看向父亲。
浅野正一郎收到书籍心情正好,大手一挥就放了行,笑着看她与苏既明并肩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