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室安静的氛围，总是容易让人沉入回忆。
合上书，我摇摇头，试图将不好的记忆，过滤出脑子。
起身走回借阅的书架旁，想将书归还回去，却无意撞上了人。
那人手上的几本书，也被撞翻在地了。
而我，却被眼前这张有着烧伤痕迹的脸，给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退后了几步。
杨启瑞扯了扯嘴角，那里的伤痕最重。
褶皱起伏的皮肤，笑起来带上了严重的不自然，“吓到你了，不好意思。”
我这才想起来，某个时刻，我在班里似乎是听说过，隔壁班有个叫杨启瑞的同学，他的右脸颊延伸至嘴角处，曾被灼伤过。
而现在第一次见到他，从他完好的左脸颊看来，可以知道，他原本是一个长相清秀，甚至可以用长得好看来形容的男生。
“对不起，撞到你了，我帮你捡。”为了掩饰被杨启瑞吓到的尴尬气氛，我连忙蹲下了身子，将书捡起来还给了他。
他接过去的时候还不忘问我：“你是哪个班的？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我对他浑然不知，隔壁班转入一个新生这件事感到吃惊，说：“我是几天前刚转进高三（2）班的，我叫白茂。”
杨启瑞听了，点点头，没接话。
我就这么看着眼前这个身子削瘦、脸色略显苍白的隔壁班同学，没来由的一阵心情烦躁。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刘枫留下的那个讯息，给我带来的窒息感。
我想，杨启瑞看起来弱小可怜，甚至可能因为脸伤陷入自卑，这样一个单薄的存在，也许能够明白我的无助……
“你知道我们班的刘枫吗？”思考还没结束，我已经问出了话。
然后，我看见杨启瑞从一瞬的瞠目，到露出扭曲的表情，那些凹凸深浅的伤痕，也带上了狰狞。
他的身子开始颤动，然后将手中的书，胡乱堆放在临近的书架上，声音尖锐，语气急冲地表示：“刘枫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
接着，他就慌乱地跑开了。
而管理员老师闻声赶来。
见是杨启瑞，倒也没说什么，猜测我是被他的举动吓到了，只是叹了口气拍拍我的肩，嘟囔了一句。
“想当初，他和刘枫关系也挺好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
之后的几个星期，被复习资料填满的日子，依旧沉闷地过着。
除了孙亦航，偶尔会约我去吃个午饭，班里的同学对我，依旧表现的疏离。
而在图书室跑走的杨启瑞，在之后的某些场合里偶然遇上了，他也只是选择假装无视，绕开我走远。
我没有生气。
相反的，因为他的屡屡视而不见，我似乎更想去抓住一些事实的真相。
好来结束那连日以来，不断折磨我的，关于“下一个”的梦魔。
我得承认，我害怕这里的处境，会变得像之前一样。
那些似笑非笑的表情、充当玩笑的恶作剧、旁观又冰冷的眼神。
虽然击伤不了肉·体，却能杀死灵魂。
但因为做值日，会在放学后，遇上杨启瑞被一群人围堵这件事，却是我从未想过的。
教学楼后方的仓库区域，一般很少有人会来，所以，选择在这里教训人，还有人把风，欺凌就可以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而我因为先到了仓库后方整理垃圾，在听到了吵嚷的动静后，便一下子猫起身子，隐藏起来。
现在是放学时间，晚霞铺满长空，可唯美的天际下，却正在上演一场可怖的暴力行为。
我看见，杨启瑞被一个穿着同样校服的高壮男生，给狠狠撂倒，接着，又有两个人擒住杨启瑞的手脚，不让他动弹，然后拳脚朝他袭去。
我不忍看地闭上了眼，可耳朵里，听到了微弱的哼唧声。
那是杨启瑞在强忍着疼痛，不肯求饶的声音。
像喉间包了粘稠的血块，硬生生被他咽下一样，支离破碎。
直到一切结束，一群人离去，杨启瑞蜷缩在地上发着抖。
我终于懦弱地站起了身，想要去扶他一把，却被不知何时已走近的孙亦航，给拉住了。
孙亦航沉声说：“不要过去，少惹事。”
我奋力想挣脱他的手，却发现他的力气很大，并且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告诉我：“要不是杨启瑞的逼迫，刘枫不会死的……那群人是刘枫的朋友，他们是因为刘枫，才会教训他的，你不要去多管闲事。”
孙亦航的话，让我发懵。
迟疑的动作下，再次看向杨启瑞那里，发现他已经蹒跚地爬起身子，正一瘸一拐地离开这里。
霞光斑驳而下，余晖晃进眼里。
我慢慢用手捂住脸，对自己的视而不见，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和自责。
这晚，梦魔没有放过我，反而变本加厉地纠缠不休起来。
梦里，我时而成为了冷漠的旁观者，时而又变成了杨启瑞本人，遭到了无数打击。
我不知道，杨启瑞是不是如同孙亦航说的那样，害死了刘枫。
我只是本能的厌恶，用暴力进行伤害这件事……
所以隔天，我婉拒了孙亦航的邀约，趁着午休时间，独自来到了韩世清的办公室里找他。
韩世清听完我说的，表情凝重，指头轻轻敲击桌面，最后沉吟片刻，便让我先回去。
我不安地问他：“老师，希望你们能帮帮杨启瑞，或者班会课上和大家说说，欺负别人这种事……”
“白茂，你先回去，其他事交给我就好。”
韩世清正色地表态后，我点头离开，心里对自己能这么做，感到好受了一点。
可一个星期后的周一班会课上，我没等来韩世清的谆谆教导，却等来了他一句“大家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越界多管闲事”的提醒。
没有指名道姓，却又意有所指。
我抠弄着指甲，将头埋得很低。
然后，一张纸条传到了我这里，那是孙亦航给我的，上面写了一句话。
“他们知道你去告状了，你要保护好自己。”
梦魔不会消失，梦魔会成真。
我伸手反复摩挲桌面左上角的那串小字，明白自己即将成为下一个刘枫了。
……
塞进桌柜里的饮料瓶、桌脚边堆放着盛满垃圾的袋子，还有黑板上一再重复的值日生名字，都说明，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将垃圾拿去扔掉，回座位的时候，看见了坐在前头的孙亦航，悄悄看向了我。
可等我也迎上了目光，他却急急避闪。
我想，之后的午饭之约，怕是也不会再有了。
为了让自己避开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放学铃一响，我就钻进了图书室里。
想象着，他们也许会在校门口堵人，堵不到人还会暴跳如雷，我就为之后的日子，感到无比恐惧。
我后悔了。
我为什么不听孙亦航的话？
我转学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重新来感受一次，那糟糕的体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