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席卷而入,吹散了满室血腥味。
何磊怔怔地走了过去。
外面是熟悉的过道,和其他紧闭的房门。
安全出口的标志灯,在黑暗里散发出幽幽绿光。
他离开了那见鬼的游戏。
劫后余生,何磊想要欢呼,想要喜极而泣。
却发现,自己失去了表达情绪的能力,他像具行尸走肉般,在过道里逡巡。
突然看到墙壁上的提示牌,神使鬼差地,他没有走向前台大厅。
而是按照箭头所指,朝店长办公室跑去。
江峰的办公室,位于过道尽头,一扇玻璃门,将这里与游戏区隔开。
何磊轻而易举地推开拉门,看到诺大办公室里,只有江峰一个人坐在窗边,正在画板上绘制什么。
作为食梦恐怖屋的老板,江峰说得上年轻有为。
可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糟糕。
消瘦如皮包骷髅,双颊凹陷,眼睛里血丝密布,精神状态很不正常,像是瘾君子一样。
此时,江峰专心致志地作画,连何磊走到他身后,也没察觉。
用饱蘸颜料的画笔在纸上涂抹,为一座蘑菇屋添上色彩。
没错,他画的是蘑菇屋。
宽大的纸张上,用大片深绿,渐变乌黑的颜色,作为背景。
占据主要地位的蘑菇,乍看像是一座充满童趣的儿童屋。
肥大的伞盖上,满是褐色脓包,粘液从上面滑落下来,湿漉漉的菌丝垂落如网,里面有蠕动挣扎的“肉虫”。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都是人。
粗壮的菌柄并不笔直,它扭曲如拗断的肢体,底部根须就像张开的手指。
而菌褶里面,藏满了孢子。
那些褐色的颗粒像虫卵,似乎是有风吹过,一部分孢子分离出去。
何磊觉得眼睛有些痒。
他用手了了揉,发现手背蹭上了一抹褐色。
他应该惊恐,却诡异地平静。
只是将手横过江峰的脖颈,刀锋用力划过。
没有血,一滴也没有。
江峰放下画笔,转身看向这个要杀自己的不速之客,憔悴的脸上,忽地绽放笑意。
嘴角一路裂开到耳根。
从那可怕的裂隙里,看不到口腔,只有沾满粘液的菌丝伸了出来,像怪物的触手。
无法名状的恐惧,在此刻如同洪水没顶。
何磊终于清醒了。
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现在又面对着怎样超乎现实的怪物,立刻拔腿就跑,却发现玻璃门已经不见了。
准确地说,整个办公室都不见了。
脚下地板变得绵软,墙壁和门窗,都被菌丝覆盖。
天花板变成了伞盖下的菌褶区,密密麻麻的孢子在其中涌动,仿佛一只只眼睛。
“欢……迎……”江峰含糊地吐出两个字。
明明是成年男性,声音却变得像个牙牙学语的小女孩,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稚嫩与恶意。
他向何磊走过来,菌丝缠住了猎物的身躯。
后者根本动弹不得,连嘴巴都被堵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从对方嘴里伸出来的触手,探向自己的头部。
最终,那些触手,停在了离他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惊恐扭曲的表情,凝固在何磊脸上,已经不似人样的江峰,也无法再动分毫。
整个空间,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连深褐色的粘液,也无法继续流动。
紧接着,覆盖房间的菌丝,陆续枯萎脱落。
身穿黑色运动服的男生,推门而入。
被砸破的脑袋恢复如初,那阳光般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仿佛孤狼脱下了羊皮,露出掠食者应有的冷漠与狠戾。
他双手插兜,银色的钟表项链,在昏暗诡谲的光线里,泛着寒光。
原本静止的指针,正在疯狂转动,像是被禁锢的风暴漩涡。
“怪化屋……”
苏既明看向江峰眼里流露出的恐惧,唇角上扬,“跟我走吧。”
江峰无法动弹,他的眼耳口鼻里,冒出了无数褐色孢子。
菌丝触手倾巢而出,向这不速之客绞杀过去!
……
何磊离开后,旅店老板趁着夜色深沉,打电话通知了几个人。
准备在天亮前,把送上门的两个好货运走。
房间里电灯昏黄,柳思思被堵住嘴,双手反绑在背后。
她惶恐地看着紧闭的空间,强迫自己不去回想的童年,此刻如电影般在脑海中回放。
从凶宅开始滋生的恐惧,累计至此,终于爆发,理智几乎要支离破碎。
突然,倚靠在她旁边的张远翠动了,刚刚还不省人事的女生,睁开眼,眸底一片清明。
用舌尖一点点推出堵嘴毛巾,然后把柳思思嘴里的布团,也咬了出来。
“你……”
柳思思刚想说什么,就被张远翠摇头示意噤声。
何磊下手的确重,可张远翠曾为了考警校,从小加强锻炼,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要好,根本没有陷入昏迷,只是在装。
当她发现了恐怖屋的游戏规则,何磊这个隐患,就已经昭然若揭。
张远翠无法跟这种人继续走下去,也需要一个人,试探通关要求。
于是,她在说明游戏异变,与苏既明死亡有关后,毫不避讳地揭穿了何磊。
如此一来,何磊固然想要灭口,为免再生变故,也不好亲自动手。
摆在他面前的路,就只剩下一条——与旅店老板合作。
不同于凶宅里,陷入疯狂的杀手,和大巴车上借酒逞凶的流氓。
旅店老板这个恐惧化身,取材于柳思思的记忆。
他贪婪而理智,能够进行正常沟通,何磊将她们卖给老板,换取出口大门的可能性极高。
张远翠要想套出下一扇门的信息,也只能出此下策。
张远翠一条腿使不上力。
好不容易才坐回床铺,努力将身体缩成球,忍着伤手牵拉的剧痛,将反绑的双手,从臀下解脱出来。
用嘴咬开绳结,然后将脚上绳索,改成一拉就散的活扣。
这才对柳思思低声说:“我们刚才这么一通动静,也没见其他人被引过来,这楼里,很可能只有老板一个人贩子。”
柳思思愣了一下。
这才明白,她刚才跟何磊搏斗,是为了趁机把动静闹大。
“他现在楼下等人来接,我们时间不多。”
张远翠拿了床头柜上的烟灰缸,藏在背后,“你喊大声点,把他引上来,记得演好些。”
她本来就蜷缩在角落,现在咬住布团躺回去,好似从来没有动弹。
柳思思心跳加速,像毛毛虫一样在地上滚动,把板凳踢向房门,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放开嗓子嚎叫起来。
旅店老板正在苦等同伙,从村里到镇上骑车也要二十分钟。
本就心里焦急,冷不丁听到这声音,当即被吓了一跳。
随后暴怒,解下皮带,就往楼上跑。
拉开门,果然看到,是那个聒噪的女生,不知怎地把布团吐了出来,正在挣扎叫嚷。
另一个受了伤的,还倒在墙角昏睡。
“妈的,叫什么叫!”老板用力抽了柳思思一皮带。
她本来就害怕,这下更不用装了,痛得涕泪横流,拼命在地上挣扎打滚。
老板显然是干惯了这种事,避开她的脸蛋,噼里啪啦抽得兴起,势要将这不安分的给打服帖。
没注意到,张远翠已经睁开眼,以匍匐姿态悄然接近,猛地拽住他一条腿往后拖。
老板生得矮胖,下盘不稳。
这一下被拽得扑倒在地,没等他爬起来,张远翠已经拿烟灰缸,狠狠砸在他头上。
连砸数下,直到他不动了,这才松手。
捡起绳索把人捆了个结实,转而给柳思思松绑。
突然,外面依稀传来犬吠声,显然是有人或车辆接近。
两人心里一个咯瞪,柳思思也顾不上喊痛,扶起张远翠,就往楼下跑。
按照老板先前指点何磊那样,她们闯进后院,果然找到了一扇门。
卷帘门拉开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伴随着陌生人喊话的声音,柳思思心头骇然。
带着张远翠一头撞开了门,黑暗霎时聚拢,把她们彻底吞没。
一瞬间天旋地转,此夜所见所闻,都如万花筒一样急速旋转。
溃散成无数细碎的画面,向上飞起。
而她们在极速坠落。
时间与空间,都在此刻失去了意义,无法感知任何变化,仿佛坠落永无止境。
柳思思最先昏了过去。
好在,她还死死抓着张远翠的手,使两人不至于在乱流中分开。
当她们最终跌落在地,张远翠也已经濒临昏迷。
依稀看到,自己身处一个幽闭阴暗的房间,没有窗户和任何摆设,只有一扇门。
那扇门离她咫尺之遥,而她再也没有力气爬过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好几个人影闯了进来。
其中一个直扑到她身边,用手轻拍她的脸,焦急地喊:“远翠!远翠你怎么样?”
是爸爸。
这个念头浮上脑海,心里大石落地。
张远翠用最后的力气笑了一下,然后彻底陷入昏迷。
……
鸣笛声连绵不绝,警车包围了食梦恐怖屋。
张远翠失踪不到24小时,哪怕是张廷,也不能滥用职权。
然而不知是否巧合,耶梦加得主题公园的巡逻保安报了警。
称食梦恐怖屋里,不知出了什么事,大厅里的工作人员莫名昏迷,怎么也叫不醒。
张廷立刻带着执法者赶过来,发现这里已经被保安们围了起来,恐怖屋里静得可怕。
三位前台,或趴在桌上,或倒在地上,全部陷入昏睡。
保洁人员躺在走廊,打翻了水桶也不觉。其他的工作人员,也都倒在了岗位上。
整个食梦恐怖屋里,没有一个清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