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在撒谎,这一点,沈平默早已看出。
一个年轻的中学老师,绝不像是下班后,会来这种档次酒店的人。
但他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人身上,虽然确实有些失望,但那也只是因为这次的调查,没有什么值得记载的内容而已。
沈平默按了按太阳穴,连日的侦查,让他感到有些疲累。
他合上笔记本,将它收回西装内里的口袋。
凭借着记忆,这层楼应该只有两个住户,这已是最后一个。
他笔直地朝电梯口走去。
待酒店的全部住客,都询问完毕后,沈平默回到设在酒店一楼的临时指挥中心。
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刑警来来去去。
“人怎么这么多,专案怎么办?”
沈平默看这阵势,就随便抓住一个匆匆而过的同事,皱着眉头问道。
那个同事忙着打圆场道:“专案已经查了半个多月,什么进展都没有。今天这个案子又发生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记者早就赶来了。局里最近压力大,人手不够,就从专案组那边调了些人到这边来。”
沈平默点点头,他当然知道,局里的情况已捉襟见肘。
他放开抓住那个同事的手,后者马上如临大赦一般,迅速逃走了。
沈平默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从怀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
整个执法局里,也许就只有自己,还在操心专案吧。
沈平默想。
那个迷雾重重、毫无线索的案子,没有透露一丝告破的曙光。
沈平默深吸一口烟,强迫自己将精力集中在当前的案件上。
以绿化带中发现尸体的骨骼碎裂程度来看,死者应该是从较高的楼层坠落的。
沈平默已经查遍了入住酒店的全部人员,都说没有见到异常的人或物。
死者也没有留下遗书之类的东西。
然而,最让沈平默在意的是,死者的身上连一样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而柜台登记那边,也没有这个人。
虽然不排除死者利用虚假身份信息,登记入住的情况。
但如果死者不是这个酒店的住客,他为什么特地要来这里自杀?
直觉告诉沈平默,这个案子远非自杀那么简单。
……
(10/14,5:140m)
一直到执法者的脚步声听不到了,顾重雨才把握住门把儿的手拿了下来,手心里全是汗水。
刚才来时,在大堂看见的那些人,应该就是听闻消息而赶来的新闻记者吧。
顾重雨掏出手机,只见网站上,早已有了相关事件的报道,甚至还刊登了现场照片。
照片上显示着,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夹克和长裤的人,倒在一片血泊中。
这件衣服……
顾重雨将图片放大。
无论怎么看,照片上死者的衣服,确实与他在房内衣柜中发现的非常相像。
顾重雨打了个冷战——难道,这个房间的主人便是死者?
仿佛突然有一股力量,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为什么要监视我?又为什么会死?
会不会正是他在调查的某些东西,给他引来了杀身之祸?
疑惑的狂潮,开始向顾重雨席卷而来,如同漩涡将他拉进深海。
这些与我有关吗?
——这个疑问,压断了顾重雨意识的连线。
他不知道自己昏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有数秒。
他只感觉,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苏醒。
努力睁开眼,看见房间的天花板,如同一张流沙倾泻的沙盘,灵魂仿佛都被吸入到那急速流动着的空虚里。
突然,流沙的中心,有一只眼睛看了过来。
那是他自己的眼睛。
一道声音怪叫着:“FindMe!”
冷汗浸湿了衬衣,顾重雨全身颤抖着,坐了起来。
钱包里的照片、监视他的笔记、黑色连帽夹克和长裤,以及绿化带内发现的尸体……
这些线索,搅动着他不平静的脑子。
突然之间,他看到手中捏着写有执法者号码的纸条,如同看到救命的稻草一般,燃起了希望。
但冰冷的理智,马上又浇灭了这点希望之火:如果现在报警,难道自己不是最大的嫌疑犯吗?
该怎么解释死者的钱包,及房卡在自己手上呢?
就算说,这个房间的人在监视自己,执法者会相信吗?
此刻,顾重雨几乎快要哭了出来,但这些都是巧合,光用巧合这个理由,怎么能说服执法者?
他们会不会对自己逼供?
如果屈打成招的话,那么这辈子就完了!
一时之间,逃跑的念头,胜过一切。
顾重雨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开门,又把手缩了回来。
其实,已经有执法者看到他在这个房间里,而且这个房间里,到处都是他的指纹,执法者抓到他,是迟早的事情。
从骨子里生出的无力感,几乎让顾重雨崩溃。
他觉得,这些不过是一场梦。
梦醒之后,自已还是那个刚从乡村调回H市的中学教师。
但这不是梦,而是现实。
他逐渐感觉到四肢麻木,与之相对的,思路却越来越清晰。
在这重压之下,顾重雨感觉心中的某样东西正在苏醒,他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先换上了衣柜中的一套黑色衣裤,所幸还算合身。
又在衣柜的角落,发现了一顶黑色鸭舌帽,应该暂时不用担心被监控拍到身影。
接着,他从洗手间里取出一条毛巾,把可能留下指纹的地方,都擦拭了一遍。
换下来的衣物和毛巾,都装进酒店提供的洗衣袋里。
钱包和黑色记事本,则随身携带。
顾重雨推开门,查问的执法者似乎已经离开,走廊里安静得怕人。
他轻轻地关上门,蹑手蹑脚地朝电梯走去。
“先生。”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顾重雨连忙压低帽檐儿。
酒店服务员小跑着,来到他的面前,双手递上一张纸条:“先生,刚才在大堂有人给您留了一张纸条。本来准备按您的交代塞进门缝里,正巧看到您出门。”
顾重雨点头接过纸条。
“您交代的事,我一定做好。”服务员似乎还没发现异常,殷勤地朝顾重雨拎着的洗衣袋伸过手去,“洗衣服的活儿就交给我吧。”
顾重雨推开服务员的手,压低嗓子说:“不用了。”
无视服务员投来疑惑的目光,顾重雨强忍着喉咙的干痒,和夺路而逃的冲动,硬着头皮,拨开服务员的肩膀径直走开。
直到拐角处,他才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朝安全通道跑去。
一路上没有撞见任何人,顾重雨来到一楼。
只见大堂一角坐着几个男人,他们的眼睛,不时瞟向正在柜台办理住宿和退房的客人。
或许是便衣执法者?
顾重雨不想冒险,回到安全楼梯,直接来到地下停车场,从那儿的出口离开了酒店。
当汇入到地铁广场外的人潮之中时,顾重雨终于感到如释重负。
这时,他在口袋里摸到了服务员递给他的字条,上面只写着四个字:老地方见。
顾重雨掏出那本黑色封皮的记事本。
上面只有一个地方写着连贯的时间和地址,时间便是今日,这个地点难道便是“老地方”?
虽然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绝不应该好奇,但不知为何,顾重雨又觉得自己必须去这个地方。
他想强迫自己忘记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
但一闭眼,那张自己的照片,便如同幽灵一般,盘桓在脑内,不住地念叨着,无论如何都驱赶不走。
“FindMe!”
顾重雨咬着牙,用力紧紧攥住手心里的纸条,仿佛在用尽全身力量,扼住命运的咽喉。
……
(10/14,7:46pm)
柳如言看着窗外斑斓的夜色,沉浸在回忆之中。
约定的时间已快到,她突然有些情怯,不知该如何面对Lee。
店门传来好听的风铃声,她闻声看去,来人并不是期待中Lee的身影,而是一个她绝对没有猜到的人。
虽然来人故意戴着帽子,但这张容貌绝不会错。
柳如言强压下内心的波动,伏低身子,一边观察着那人的举止,一边轻轻抓住了腰上的枪,打开了保险。
那人似乎在寻找什么,在店门口张望了一刻后,便就近找了一个靠窗的地方坐下。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柳如言悄然站起身,绕到那人身后,尽量不出声地朝他靠近。
三米、一米、五十厘米……
距离越来越近,她看准时机,一个箭步上前,枪口已经顶住了那人的背。
“乖乖别动。”柳如言凑在他耳边说。
那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点了点头。
在外人看来,这一切,便如正常的老友见面一般。
柳如言微笑着搭住了那人的肩膀,亲热地坐在了他的身旁。
但在这个过程中,她的枪口对准的位置,已经变成了那人的腰口。
“你是谁?”那人似乎从惊讶中恢复了神色,低声问道。
“哼,故弄玄虚。”
“你是不是在等一个人?”
柳如言深知那人的行事作风:他绝不会毫无准备。
或许是他早已发现了Lee与自己的约定,才敢肆无忌惮地只身来见?
柳如言不由得有些不安,反问道:“Lee……他怎么了?”
“原来他叫Lee……不想骗你,他也许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