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时候,陈意桥有着跟老师相似的气质。
他带着一副细框眼镜,话很少,表情也很少,但对着我这个小师妹很有耐心,指导我一步一步的做实验。
即使因为粗心而出了错,也不责骂我,只是叫我下次要记住小心些。
说起来,他其实是个聪明斯文的人。
但正是这样的人,害死了老师。
……
读研期间,我写过一篇半论文。
之所以是一篇半,是因为最初跟着老师研究脑部寄生虫时候,写的论文只写了一半,没有完成。
因为老师死了。
自杀,死在实验室里。
同学校的另一位专供神经病变方面的导师,向学校举报,说老师涉及学术造假,他带着学生研究一种根本不存在的寄生虫,以骗取学术经费。
同时,老师带的学生里,也有人站出来证明,这些都是真的。
“我在实验室呆了一年多,一直在看各个医院收集来的脑部CT片,或者翻阅以前的病例报告,这个研究根本没有任何实质进展,全都是在骗人。”
说这话的人,就是陈意桥。
学校组织了审查组来审查,最终裁定老师学术造假,认为他在研究一种无中生有的寄生虫。
对此,学校给了他严厉的惩罚,给予他警告处分,取消其导师资格,调离教学岗位。
这一处罚,被公布在学校网站上的第二天,老师就自杀了。
而陈意桥,他立刻被那位举报的导师收入门下,成为他的得意弟子。
但我和老师都坚信,那种寄生虫是存在的,只不过,暂时没有被医学界记录在案,我们需要的只是时间。
……
“这就是陈意桥信里写的,他一念之差害死老师的经过。”
我说完,拿起眼镜戴上。
面前的执法者眉头紧锁,“你们研究的寄生虫如果是真的,寄生在人的身体里会怎么样?”
“会逐渐改变这个人的思想、性格、行为,使得这个人完全被寄生虫所控制,所有的行为,只为了延续寄生虫的生命。”
他显然吓了一跳,“这种东西真的存在?”
“我和老师认为是存在的,但是我们尚未在临床中找到被寄生的个体。”
他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你们疯了吧。”
“科学的进展向来疯狂。”
“你的意思是,陈意桥感染了那种寄生虫,然后被它控制杀了受害人柏香?”
“这需要专业的临床诊断。”
他收好东西不再问下去,告诉我可以走了,如果以后有需要,会再联系我。
我知道,他一定会再联系我。
我不着急。
出了执法局,我没有回医院,而是去了柏香上班的培训中心。
这起案件太过耸人听闻。
嫌疑人、受害者的信息被扒出来疯狂在网上传播,要知道她在哪里上班,一点都不难。
柏香在培训中心里教画画,恬静温柔,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头乌黑顺滑的齐腰长发,像一匹绸缎倾泻而下。
培训中心很好找,宣传单贴得满街都是。
我握着一张一路找上去,前台热情得迎上来问我想报什么班,我说我来是想问问关于柏香的事。
她立刻变了脸色,冷淡而厌恶地看了我一眼,“你是执法者?”
“我是陈意桥的朋友。”
她吓了一跳,立刻后退一步,仿佛我也是杀人犯一样,“你……你想干什么?”
“随便问问,柏香有没有跟你们提起过陈意桥?”
她冲我翻了个白眼,转身走回柜台后面,当面前根本没我这个人。
我问:“柏香是不是出轨了?”
这是我胡说八道的,但她立刻上钩,“你胡说什么?柏香才不是这种人,分明是那个陈意桥有病。”
“柏香说他有病?”
“柏香说他很古怪,神经兮兮的,夜里常常不睡觉,什么都不干,就看着柏香,好几次柏香醒过来,都看见他定定地看着她,吓了她半死。”
“他还总是买很多各种各样的肉,塞在冰箱里,但他很少吃,可是那些肉,过一段时间就莫名其妙不见了,反正他根本就是有神经病。”
我追问:“还有吗?”
“还有?还有就是柏香出事之前,已经打算跟他分手,说是很害怕他,觉得他疯了,她把好多东西都搬到画室来……结果就出了这事。”
她脸色灰败,看来,平时跟柏香关系不错。
“我能看看她的东西吗?”
她的眼睛,转到身后的小房间扫了一眼,“大多数东西都让执法者带走了,剩下的就是几副画了而已。”
我跟着她进了房间,里面堆满了杂物,几张画被卷着。
她递给我,让我自己打开。
柏香的画,跟她本人的形象差距很大,色调阴暗诡异。
其中有一张,画的是敦煌的飞天神女,但丝毫没有壁画上那种平静安乐的神韵,反而阴郁邪恶,仿佛画得是个飞天的恶鬼。
画面中有大团的阴云,遮住了画中人的身体,只留下面容清晰可见,还有云朵间隙露出的长发。
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之前,有人说自己看见了柏香的头颅,飘荡在窗外。
……
陈意桥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从各大路口的电子监控、所有车票的实名制里消失了。
在这个现代社会,一个人,特别是一个曾经在社会有拥有点名望的人,很难消失得这么干净。
执法者又一次传唤我。
我从手术台下来,直接去了执法局。
他们拿着一些监控画面问我:“受害者柏香的同事跟我们报告,你在调查柏香的事情。”
“我想知道,陈意桥信里写的寄生虫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到底被寄生者会有什么症状。”
“此前,他有跟你联系过吗?”
我想了想,“算是有过一次。”
老师死后,我们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我认为他害死了老师,他觉得我们都是偏执狂,后来再也没有联系过。
我毕业的时候,他所在的医院也曾经联系过我。
但我一想到他也在那个医院,如果我过去,说不定会跟他分在同一个科室,而断然拒绝。
去年的一个早晨,我才刚刚到医院,就看见一个男人,坐在办公室门外的长椅上。
这人精神憔悴,衣服凌乱,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位病人的家属。
我径自走过去,并没有理他,但他却准确地叫出了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