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40号盒子跟焦员

我是一个跟焦员,现在我的想法是,杀掉编剧。

那天拍追车戏,男主角要用大狙,干翻军统吉普车。

当时,机位就在车前,替身趴在掩体上。

按照拍摄计划,车子会在我们十米开外的地方,歪头撞向路边沙包,我们借狙击枪准星作前景,抓军统特务眉心中枪的特写。

吉普车冲过来,长焦大光圈追运动对象,这活儿考验跟焦员。

我的焦点,死死钉住敌特的右眼。

距离和速度,被长焦镜头强烈压缩,以至于车子失控的时候,掌机浑然不知。

好在,我中途开小差瞟了一眼,拉了一把,机器和掌机都没事,只有替身崴了脚。

替身表示,轻伤不下火线,制片摆摆手,吩咐副导把他抬走。

导演问素材怎么样。

掌机是我女朋友,她还晕着脑袋,我有义务相信她的手艺,于是张嘴就说能用。

大家看了一遍,还好焦点没丢,导演从头到脚把我打量一番,突然问我,打过枪没有。

我说,目测距离是跟焦员吃饭的手艺,这一点,和打狙击应该是相通的。

我是个跟焦员,这天开始,兼任男主角替身。

进组还是上个月,那时候跟着老板做硕士论文。

老板是我们副院长,外头接活儿不停,我只好随他过来。

这单是抗日神剧,老板编剧,挂名监制,还不忘压榨我。

说是进去实习,实则帮他攒本子,挣快钱,行活都算不上。

我不想遭受精神污染,告诉他想体验跟焦员。

他问跟焦员是什么,我解释就是掌机的大助理。

他一听就明白了,掌机是他女儿泡泡,摄影系我的师姐。

我们这位老板,向来不屑儿女情长,他明确表示,剧作跟摄影,搁学院都不是一个系你去干什么?

但我的理由也很充分,我说自己写的东西缺少镜头感,想去看看镜头里的世界什么样。

费尽心思想离他远点,没想到,刚做了替身,导演就让我找编剧老板熟悉剧情。

老板就在片场外的房车里——这剧写了五集就敢拍,为赶进度,他每天早早过来编第二天的戏。

房车低矮,我先探进个脑袋,老板见了并不惊讶。

“想成角儿啊。”他寒碜我。

“都是落实导演吩咐。”我为自己辩解,“再说,体验下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老板不置可否,把人物小传扔过来。

我说:“替身不需要来龙去脉,您大概讲讲明天的桥段就成。”

“你出了岔子,还让师父撞见。”他对我说,“看这点儿背的。”

他这话讲的是剧情,但又有些含沙射影,我总怀疑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

“你爸什么意思?”回家后,我问泡泡。

她歪着脑袋,示意我帮她揉揉受伤的脖子。

我并不打算让她把这事儿糊弄过去,“撞见什么了?”

“出岔子啊,男主角,就卧底那个。”

泡泡把人物小传拿起来,找到男主角一条念起来:“孤儿,养生堂长大,后流落北京街头,干洋车夫,十七岁那年遇上师父(系地下工作者)。”

“后者看他话少能干,常来照顾生意。相处间,知其从小走街串巷,善识人接物,又见惯世态炎凉,深恶权宦,度其为可造之才,引以为同志。17岁正式加入地下工作。”

“几年间进步飞快,去年拉到一单军统的生意,干上了察绥站站长马汉山在北平寓所的洋车夫。平日里是一身短打,脖颈挂白毛巾以示暗号。”

“上个月,马汉山来京,行事诡谲,引起组织注意,遂派他密切关注,伺机汇报。师父是其单线联络人。”

泡泡念完人物小传,投来一个鄙夷的眼神,“你心虚什么,他讲的是戏。这个家到处扔的都是戏。”

她晃一晃手中的剧本,“以前是老爷子,现在多了个你,早知道就该在我们摄影系撩一个。”

嘴上虽这么讲,其实话没说完,已经骑到了我的身上,“写本子真那么有意思?”

“这不给你当跟焦员来了。”当然是假的,我是不想被老板整天念叨。

“好好说话。”她狠狠在我身上捏了一把。

我只好忍痛回答,“某种程度上讲,编剧的工作类似上帝。”

“上帝真那么好?”我知道,只要我一装逼,泡泡的手就温柔起来。

主人公出事儿的地方,是一家茶楼,跟师父接头的当口,给下了套。

这场戏师父就在对街,远远望见二楼窗里,徒弟脖子上没了白毛巾——肯定情况有变,但搞不清楚细节。

徒弟背对自己,身边坐一位长衫,接着,就有穿短打的,过来关了窗户。

茶楼里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叛变没有,不敢说。

完了,师父心里一下子凉了,这徒弟从此没了。

地下工作原则,被俘即除名,就算囫囵回来,组织不认。

不能冒风险,这叫兜底措施,总之,组织从没有过这一号人。

明星念完词儿就走了,现在换我补反打镜头。

女友私下提示我,拍不着正脸,不要紧张。

我说记住了,就一个动作,长衫靠过来的时候,扯下白毛巾。

后脑勺出镜不需要演技,导演喊“CUT”,这个镜头一条过。

事了,干回助理的活儿,帮女友恢复机位拍下一场。

打开窗户,街对面树荫里站着我老板,他捧着咖啡望过来,冲我招招手。

咖啡冒烟儿,看得我浑身臊热。

“你会打枪吗?”老板把手中咖啡递过来,问得莫名其妙。

大热天谁喝这个,我问他打枪的事儿:“和下面的戏有关系吗?”

这回倒挺客气,他说还不一定,“得征求演员意见嘛。”

我心想,替身算个屁演员,还他妈征求意见,这不就是想抓我去写本子嘛。

撂下女友,我跟着他回了茶楼。

拍戏只用茶楼二层,编剧组在一楼找了个隔间攒活。

这样的好处是,现写现用,剧纸送到演员手上还是热乎的。

当中间,一个戏文的本科小姑娘打字,投影仪把剧本拓上墙,我们一堆人开大巴似地排排坐,冲着墙上指指点点。

老板不发话,闷头抽烟,除非听出点味道了,才把大腿一拍:“我想要的句子终于出现了!”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