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头用一个茶匙接着,接满一匙,便倒进一个杯子里。
每个杯子一匙,不多不少。
我见过咖啡店里的咖啡豆,都是褐色的,从未见过红色的咖啡豆。
当然,我平常不怎么喝咖啡,因此也不是特别了解。
世界这么大,未必没有其他颜色的咖啡豆。
很快,八个杯子分完,豆子也俱都耗尽。
这份量,掌握得倒是十分准确。
不过,难道就这样,用热水冲泡,搅拌,然后端上去给顾客喝?
怎么看怎么觉得荒诞。
……
“去开门,人来了。”程老头头也不抬地说。
我有些莫名其妙。
没听见门铃也没有敲门声,扭头朝外看,只见门上有一个红灯在闪烁,十分小的灯泡,远看宛如明灭的烟头。
还真有人来?
我心里暗暗吐槽,走过去开门。
门是电磁锁,有一个按钮,一按就开了。
门后站着一个人,穿着长大衣,戴着棒球帽,昏暗的街灯从他后面投射,看不清面容。
男人推门而入,我看到他脸上戴着墨镜和口罩,把一张脸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
就在我观察他的时候,他走下阶梯,驻足,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沙哑着声音问:“新来的?”
我应了一声,伸手向内请:“请随便坐。”说完我便后悔,觉得自己有些傻。
只有他一个来客,当然是随便坐。
男人径直走向最里面靠墙的桌子,似乎常来,走到近前,还调整了一下桌子的角度。
随后他摘下帽子、口罩和墨镜,坐在塑料椅子上。
我看了他一眼,脑袋“喻”的一声大了一圈。
中等身材,方脸,两眼狭长,眼窝深陷,左边眉毛后半截被斩断。
那人长得,和最近风头正劲的投资圈大佬宁晓峰,一模一样。
我下意识揉眼睛,然后掏出手机,颤抖着手指搜索,片刻后,震惊地把手机揣回兜里。
这样的大人物来这里喝咖啡?
我是在做梦吗?
“小周,过来端咖啡。”程老头在里面喊。
我应了声“好”,快步走过去。
老头正用一根黑乎乎的筷子,在一个杯子里搅拌,热气蒸腾而出,奇异香气扑鼻而来。
“程伯,那人,是——”
“是什么?”程老头恶声厉色地打断我,“什么也不是,就是个来喝咖啡的客人,知道不?”
我被他吓了一跳,赶紧答:“知……知道了。”
“快端过去。”
我端着杯子过去,杯中液体的味道闻得我头晕目眩。
我低头看那杯子,只见混浊的液体,在其中打着漩转动,像是大海中的旋涡,将一切吞噬。
我强忍着移开目光,抬头就看见宁晓峰得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如同兽类饥饿时的样子。
走到近前,我看到他嘴角流出的涎水。
几乎是抢夺一般,他把杯子夺过去,两手捧着,也不怕烫,迫不及待地啜唇去饮。
我说了声“请慢用”,拎着托盘转身离开。
接着,就听见他在我身后,发出畅快的声音。
那声音我很熟悉,我祖父活着的时候,每次喝到好酒,都会发出那样的哈气声。
我下意识扭头去看,他也正看向我,两只眼睛闪着诡异的光。
那咖啡似乎极其美味,宁晓峰小口小口地啜饮。
脸上表情洋溢着幸福、满足,以及所有能想象到的快乐。
整个屋子里,除了他的吸溜声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垂手立在厨房门口,等着他喝完。
心里不由生出好奇,真那么好喝?
大约过了一刻钟,宁晓峰饮尽咖啡,站起来向这边走。
我迎过去帮他开门。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好好干,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
说完,他登上台阶,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门“咔哒”关闭。
然而,过了不到半分钟,门上的红灯开始闪烁。
这次,是一个四十多的中年男人,戴着黑框眼镜,除此之外,并没像宁晓峰那样遮挡面孔。
同宁晓峰一样,他看了我一眼,有些惊讶,但什么也没说,拄着单手拐杖进来。
一瘸一拐地走到宁晓峰对面的那张桌子边,坐下。
我再次为其送上咖啡,他和我道谢,沉默着小口抿。
用时一刻钟,饮毕,起身告辞。
我将其送走,心想,不会接下来还有吧?
被我料中,此后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每次只招待一人,用时一刻钟,一人走后,另一人随后而至。
看起来,每个人都不是普通人,虽然有些我并不认识,但认出来的几个都是成功人士,且以商界居多(我这两年跟风看了不少著名企业家的传记,没想到,今天晚上俱都见到活人)。
以此推测,那些我不认识的人,估计也是某个领域的大拿。
送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不知为何,我有些失神。
程老头从后厨出来,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问我怎么了。
我说:“跟做梦一样。”
老头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随后他问我,宁晓峰和我说什么了。
我如实告知,老头撇撇嘴,没说什么。
“他们来喝咖啡免费吗?”我忽然意识到关键问题。
每个人进来,一言不发喝完就走,没有一个人说要付钱,程老头也没说要收钱。
“免费?”老头哼了一声,“这个世界上,免费的东西才是最贵的。”
我张口结舌,听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你今天的工钱。”老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我。
我接过去,道声谢,揣进裤子口袋。
“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老头翘着二郎腿,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点了根烟。
“那个,程伯,您,您觉得我还行吗?”我想起刚刚宁晓峰和我说的话。
程老头用他那双混浊的眼睛,凝视着我,问道:“想长干?”
“嗯。”我点头。
“想得美。”
程老头撇嘴一笑,“你以为我这儿天天营业啊!”
“啊?不是吗?”
“一周一天。”
他朝我伸出一根手指,“下周还是今天,想来就来吧!”
“好。”我大喜,转身往出走。
“等一下。”他又喊我。
我闻言站住,回过身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