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对一个人抱有成见的时候,他做什么都是错。
而我不想被认为是错的。
于是,我便努力摆出一副“深思悔改”的乖模样,以为这样可以讨人喜欢,以为大家可以像从前一样。
却不想,换来的是他们的变本加厉。
小孩子,是人类本性最真实最纯粹的反映。
天真是真,残毒也是。
我那段时间,活得像个小丑,对所有人都腆着笑脸,躬身逢迎。
就算他们恶作剧,拿水泼我的白衬衫,直到它变得透明;就算他们强迫我吃下大团大团的餐巾纸……我都是腆颜笑着。
可我们没能变得更友好。
有天,我照镜子的时候,看见了镜子里我和我爸一样的眼神。
那种熟悉、怯懦、躲闪、说话捋不直舌头、眼睛都不敢正视别人的眼神。
我爸他腆着脸,将整个人、整颗心、将他能获得的所有财产,都捧过去献给那个女人。
可她依然看不起他。
就像我放弃尊严,也没能让别人对我更友好。
左诀说,“那个年纪,学校里就那样。你也不能一味忍让,有时候,得维护自己的尊严,打不过也得拼命,让他们知道不可以这么对你。”
我惊诧抬头,惊觉类似的话,在我如今记忆都已然模糊的当时,也有人对我一字一句说过。
那是个染着一头黄毛的、嚣张跋扈的男生。
当时,我像一只人人喊打的老鼠,在校园角落里东躲西藏。
男生们欺负我,他们一遍又一遍问我,我父亲是怎么杀害那些女人的,他们逼我讲出细节,脸上还挂着些暖·昧的、猥·琐的笑。
我的那些疮疤和心如刀绞,没人理会,他们非得一次次揭开。
我记得,我爸被一群荷枪实弹的执法者,摁倒在我家院子里时,我像一头张牙舞爪的小兽,龇着牙,扑上去咬执法者的手。
我爸红着眼大声叫我滚,他叫我朝前走,别回头。
他一辈子,都没跟人这么大声说过话,他总是那么的怯懦和窝囊,别人都说他不像个男人。
我咬着牙不说话,我遗传了他的懦弱。
我可以不说我爸的好话,在别人肆意攻击他时不发一语。
可我不会去说他的坏话。
因为他没有伤害我,他给过为数不多的欢快光阴,他让我筑起了一个童话中的城堡。
男生们就嘻笑着蒋我的头发,那时,我就像一只弱小的兔子,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那个顶着一头黄毛的男生,从我身边经过,手里提着一只不知道打哪儿弄来的蝙蝠,笑嘻嘻问:“你们这是在干嘛?”
那男生不是什么好货色,一天到晚,在学校里游荡。打群架、骂老师是家常便饭。
他这么一问,没人敢吱声。
于是,他就自顾自说了下去,“这有什么问的?”
他打口袋抄出一把水果刀,“嗖”地往蝙蝠肚子上一钉。
那只蝙蝠就以极诡异的姿势,抽摇起来,他刀拔出来的时候,红色的血咻溅了出来,连蝙蝠的肠子都流出来了。
同学们霎时噤若寒蝉。
他有点不屑地嗤笑说,“苏睿辛的事儿,有什么好问的?也不看看你们那点胆量!她说了你们敢听吗?”
围着的男生们,不知是害怕,还是自觉无趣,都灰溜溜散了。
他走到缩在墙角里的我面前,伸出手,想摸摸我的脸。
发现手上被溅了血,便干笑两声,“瞧你那点出息!我也不是好人,他们怎么不敢搞我?好好想想吧!是你自己给别人传达出了一种可以被随意欺负的信号。”
说完了,他将手在裤子后面擦了几下,捧住我的脸,去亲我的嘴,我一下子就惊呆了。
左诀:“那个男的是赵昇?”
我垂着眼没说话。
左诀看了我两眼,放松身子,无比感慨:“学校里的女生真好骗。三两句好话,就能让她死心塌地,还帮顶罪,甚至心甘情愿去死。真令人羡慕啊!”
我沉默了会儿:“一辈子都置身在黑暗中的飞蛾,突然看见火光,不管那火光多么微弱,你说,它会不会扑上去?”
我:“我没有说谎,也没有为谁顶罪,我和我爸是一类人。人是我杀的。”
左诀站起身来,冷笑:“你在说谎。你没有情感缺失症,你有人类的感情。否则,你又怎么会明白爱的滋味,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用生命去爱一个人?”
……
〈左诀视角〉
苏清言之凿凿,证据板上钉钉,舆论千夫所指。
就我这么点不一样的声音,发出来需要勇气。
朋友们都笑话我,问我是不是看上那个女人了?这么执着为她翻案。
那肯定没有。我仅出于职业道德。
我综合分析了赵昇的证词,发现矛盾点很多。
如果赵昇他4月17日晚上,真在案发现场,提前溜走、什么都不知道的话,那现场肯定会留下他的指纹或脚印。
可事实是,501室里,关于他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明显被仔细清理过。
而且,打个麻将而已,有必要躲着监控上楼?
我若没多个心眼,打听何丽会不会打麻将,执法者根本就不知道有赵昇这个人。
要么赵昇是在说谎,他根本不在案发现场。
要么就是,他去案发现场时,本来就心怀不轨,这才清理痕迹的。
但是,苏清在这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的情人,他的共犯?
拼了性命也要保护他的,他的情人?
我是看不出来,赵昇有什么值得保护的。
赵昇长相乡土,黝黑黝黑,看起来不太聪明,跟苏清非常不般配。
我们问他话时,他眼神躲闪,人不灵光。
我觉得,这么呆的人,肯定说不了谎,除非有人教。
我对此疑问。
同事插嘴说,徐周强跟她也不般配啊,好白菜被猪拱是常态。
我登时就释然了。
跟徐周强比,赵昇还是要好上一些的,至少不胡来。
为彻底了解苏清情况,我去走访徐周强包·养的那个十五岁的、名叫程幼薇的女孩。
我打了程幼薇手机,提示音说无人接听。
于是,我就以执法局名义,打电话问她父母。
结果,人一听我是执法局的,直接一句“你去找她吧,我们断绝关系了,死活也管不了”把我给堵死了。
没办法,我只能通过技术队的大数据系统,调查程幼薇动向。
技术队说,她今天上午,约了青冈妇幼保健院的妇科专家门诊,这会儿人该是在医院。
我头皮一麻,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程幼薇她不会是去堕胎了吧?
我迅速开车,去了妇幼保健院,在一条长椅上,看见了双手抱着特仑苏的程幼薇。
她的脸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像个崴在墙壁上的布娃娃,眉眼中也没什么神采。
我认真打量了她的脸,觉得也不是特别漂亮,就是有种青涩的、让人想要摧毁的嫩。
程幼薇的身边,坐着一个成年女性。
长相普通,眼睛很小,脸色蜡黄,耳朵上坠着两只不太相称的硕大金耳环,穿着非常俗气的大花衬衫,一副辛勤劳作,却又不幸至极的苦情相,戾气丛生。
她拿一只手搂着程幼薇。
这两人见了一身警服的我,脸上都出现了不自觉的紧张之色。
我眉头一皱。
出乎意料,那成年女性见着我,竟是两条腿紧张得直打颤。
我招了招手,示意是来找她们的。
结果,我人还没走近,成年女性突然拔腿就跑。
我迅速跟过去,一把将她摁在墙上。
谁知她大声哭闹起来,“执法者打人啦!执法者打人啦!”
我:“……”
周遭人围过来指指点点。
我既尴尬又无奈,囫囵解释两句,厚着脸皮,将她拖出去塞车里。
女人坐在车后座,闭上眼装死,我跟她表明身份,她死活不回应。
抱着特仑苏的程幼薇,眼睛睁得大大的,站在车前看我,一脸惶恐。
我朝她招招手,又出示证件:“别怕,我就问你几句话,关于灭门案的,你的线索对案情有重要影响。成不?就几句话。”
程幼薇听话点点头。
我:“你先上车,我送你俩回家,先养身子,别着凉。”
到底是未成年小孩,程幼薇见着执法者特别怯,我再三解释说没关系,她才慢吞吞上了车。
我猜得没错,程幼薇是来堕胎的。
我边开车,边侧头问,“孩子是徐周强的吧?”
她愣了愣,看看那个成年女人,又看看我,咬着苍白的嘴唇,点了点头。
我打后视镜里,望了一眼闭眼装死的女人,努努嘴向程幼薇:“她,你亲人啊?”
程幼薇绞着手低下头:“没,那个……是那个杀人犯,叫来照顾我的阿姨。名字叫夏意。”
我吃了一惊,非常不悦。
苏清什么人啊这是?
瞧瞧程幼薇这孩子,明显是年少无知,被徐周强诓骗的。
苏清这是叫自己朋友,逼人家打掉孩子?
真是作孽。
我边开车,边给技术队发消息,叫查夏意这个人。
她一定有问题。
否则不至于一见执法者就跑。
技术队反馈说,夏意是苏清幼年时的朋友,命途多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