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冉依旧看着电视。他的身边,何仁已经醒来,正在翻看着一本“搓澡的艺术”。
……
夜深了,灯光熄灭,人们沉入睡眠,期待着有个好梦。
过了晚上喧闹的时段,霓虹大门外,“清水洗尘”四个闪烁着的大字,也似乎黯淡了下来。
值夜班的年轻人,打起了瞌睡。
三楼的豪华包间,还亮着灯。
“三爷,我再给您松松后腰的筋,伺候您休息吧。”琉璃解下浴巾。
三爷摇摇头,“不了,这一天,你一定也累了。和我说说话吧。”一边说着,一边把她搂在怀里。
“琉璃,我要走了,这一走,恐怕很久都不会回来了。”三爷亲了亲她的头发。
琉璃一愣,却没有追问。
她这一行,听到些客人的秘密,也是常有的事情。
吞进肚子里,让秘密烂在里面,是活命唯一的办法。
“你还是不肯放下一切?”三爷问道。
琉璃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睛里含着哀愁,“三爷,我不能放弃自己的儿子。我做不到!”
三爷叹了口气,“我明白。睡吧……”
灯熄了,没一会儿,三爷的鼾声响起。
琉璃却轻轻起身,踮着脚尖,站在落地窗前。
月光很亮,照着整个城市。
琉璃知道,这是自己摆脱这地狱般生活的唯一机会。
“即便能够找到,引起他自闭和自虐等精神问题的根源,仍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帮助他恢复正常。他已经十岁了,年龄越大,治愈的可能性越小。”耳边再次响起刘教授的话。
琉璃知道,即便她拼着不顾自己,说出当年的事情,儿子恢复正常的几率依然渺茫。
更何况,她不敢那么做。
因为,她早已深陷泥潭,无力自拔了。
她突然哆嗦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睡得正香的三爷。
两年前,三爷便提出带她走,条件只有一个,把宋冉送到专门的精神病院,所有费用由他负责,保证孩子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顾。
但是,从今以后,琉璃便不可以再去看他,彻底放下这一切,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那时,琉璃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便一口回绝了。
可是,这一个晚上,她的内心开始一点一点动摇。
……
“你一个人乖乖画画,妈妈得趁着天气好,赶快把这些衣服洗出来。”
琉璃顶着个大大的黑眼圈,休息在家,却还要忙碌。
一上午的时间迅速过去。
刚进门,琉璃霍然发现,床上有一大片污渍,她快步跑上前,那是宋冉刚才画画时用的颜料。
内心的怒火迅速膨胀,璃扔下塑料盆,逼近宋冉。
宋冉后退着,开始用手扯着自己的头发,一边扯,一边尖叫。
这一下,更多的颜料,抹到了他的衣服和身上。
“啪!”
琉璃狠狠给了儿子一巴掌,打得男孩一个踉跄,撞到了床边的衣柜上。
他开始哭泣,不停想要躲闪,却只招来琉璃更多的巴掌。
“就一会儿的功夫,你又弄得到处一团糟!我好不容易洗完,这下子,床单、褥子都脏了!”琉璃一边揍,一边叫嚷。
她恨透了这种无力感,恨透了儿子的病!
“我只想休息一下!十分钟也好!我不是个坏妈妈!我没想打你!”
她终于跪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强忍着一阵阵的恶心。
每一次,她控制不住自己,对宋冉打骂,便会痛恨自己,有时,她还会呕吐。
这让她非常难受,却能消除内心的罪恶感。
男孩躲在床角,他身后的大衣柜门被撞开,一件红色的连衣裙滚落了出来。
琉璃一个哆嗦,连忙起身。
她想自己明白了,为什么床的一角,和大衣柜前面的地上都是颜料。
刚才收拾衣柜时,不小心带出来这件衣服。
是它吓到了宋冉,让他泼洒了桌上的颜料。
她用力将那件衣服踩在脚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舍不得扔掉,衣服是有点儿贵,还是她老公活着的时候买给她的。
可那衣服也是耻辱,是琉璃堕入人间地狱的诱饵,也是害了儿子的罪魁祸首。
“红衣服,杀人!”宋冉突然开口。
他已经不再哭泣。
甚至于,他也站起身来,和琉璃一样,踩在了那件红衣服上。
琉璃大吃一惊。
五年了,儿子几乎从未对自己说过话,他偶尔的喃喃自语,也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
更让她毛骨悚然的,此刻的宋冉,正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坚定,再也不是游弋躲闪。
……
乌鸦骤然飞起,把她吓了一大跳。
四下里张望一番,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女人加快了脚步,往家的方向疾奔。
天早就黑了,她有点儿害怕,不该多接了一单生意,儿子还在家里等着自己。
鞋跟“踢踢踏踏”落在路面上,总觉得那不只是自己的声音,她又惊又怕。
终于,她推开屋门,整个人松了口气。
“妈妈!”
五岁的儿子扑了过来,小脸上都是眼泪。
琉璃紧紧抱住宋冉,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宝贝。妈妈回来晚了,你肯定害怕了吧?”
正说着,后面的门突然一声响,冷风窜进了房间。
惊吓间,琉璃被人从后面一拽,整个人几乎腾空。
撕扯、抓咬、哭喊和挣扎,琉璃痛不欲生。
她更不知道,儿子在哪里,会不会和她一样,遭受折磨。
那男人力气很大,下手更是凶狠。
琉璃几次昏厥过去,又因为身体上的剧痛而醒来,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死在那个黑暗的夜里。
当男人突然从她身上滑开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获救了。
“咚”一声巨响,男人倒在地上,他的后背插着一把刀,普普通通的刀,来自一侧的厨房。
男人向后屈着胳膊,试图将那卡在脊椎骨里的刀拔出。
琉璃扑了过去,她一把抽出刀,疯了似地朝着那男人劈下去。
然而,男人高大、壮硕,虽然身上血花飞溅,却迅速逼近琉璃,眼看着,就要将刀夺下。
他的身后,突然有人移动。
下一秒,一根尼龙绳,勒在了他的脖颈处,红姐的双手,死死拽住绳子的两端。
那样子,让琉璃吓得呆住了。
“你还等什么?”
红姐拼命压住身前男人疯狂的挣扎,大声喊着。
琉璃扑上前,一刀,两刀……
刀刀见血,直到那男人再也不能动弹,她自己也从头到脚,被血肉浸染。
良久,脱了力的两个女人,双双跌倒在尸体旁边。
更远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宋冉已昏厥倒地。
那男人是两条巷子外的疯汉,家里只管喂他口饭,便任由他四下里游荡。
他跟着琉璃,踹开那不堪一击的房门,扑向了年轻美貌的她。
费了两天的功夫,琉璃和红姐终于处理完尸体,清洗了整个房间。
从那之后,琉璃便对洗衣服产生了恐惧,她无法忘记那洗不掉的血腥味道。
事情终于过去,那疯汉的家人过了好几个月,才想起来报警。
尸体从未被找到,早已被泥土深深掩埋。
但是,琉璃绝望地发现,儿子病了,他再也不和外界交流,彻底将自己锁死。
……
“红姐,小冉开口说话了,真的!他会不会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一早,在霓虹二楼红姐的办公室里,琉璃颠三倒四地重复着。
听闻宋冉开口,红姐又惊又喜。
可是,当她询问宋冉说了什么时,琉璃的面容,阴沉了下来。
红姐心里一惊。
她们精心守护的那个秘密,过于惊骇。
无论如何,也不该重见天日。
这段时间,她总有点儿心惊肉跳,不仅仅是因为从天而降的何仁太过蹊跷,就连平日里一眼可以看穿的镇西环,也是鬼鬼祟。
有一次,她甚至发现,他偷偷进去监控室里侧的控制间,似乎在查找什么。
要知道,虽然他名义上是霓虹的保安队长,但充其量,也就是管管那些乌合之众。
霓虹,藏匿着太多的秘密。
秘密的背后,或许就是血雨腥风。
控制间一共三把匙,除了几乎不露面的总经理孟醒,再就是老徐和何美嘉各有一把。
红姐对老徐,是百分之二百的信任。
她曾想,如果老徐要出卖她,她绝不会揭穿,任由他卖个好价。
何美嘉,那个被徐雅留下来的姑娘,人小鬼大。
红姐总觉得,她和孟醒之间,绝不干净,却同样,不愿深究。
就像琉璃身上背负的血债一样,在霓虹讨生活的人,哪个清白?哪个又会单纯?
她想起去年那个火拼之夜,到现在头皮还一阵阵发紧。
白龙、黑龙完了,保不齐又来个什么白虎、黑虎。
霓虹永远是麻烦的中心,像一个漩涡,吸引着魑魅魍魉,前赴后继。
宋冉病了五年,琉璃带着他看遍了云阳的医院,还跑去广城一趟,都没有任何起色。
如今,何仁一出现,那孩子便开口说话,这其中又是何缘故?
“他提起杀人的事儿了,是不是?”红姐突然压低声音问道,她不想再绕圈子。
琉璃一愣,眼睛里原本还闪烁的光芒,瞬间熄灭。
她垂下眼皮,黯然点了点头,“我不怕,就算小冉把一切都说出来,我也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