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一面映照人心的魔镜,一个颠倒虚实的世界。
……
雷声阵阵,大雨滂沱。
现在是凌晨三点,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沉眠梦乡。
魏瑾还坐在书房里办公。
屋里灯火通明,把她孤单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畸长。
最后一叠文件批改完毕,魏瑾瘫在椅子上,抢了抢眉心。
她感觉到,疲困如潮水一般,汹涌上来,相信要不了几分钟,就能趴下睡过去。
而这件事,让她感到恐惧。
在意识还能控制身体的时候,她摁下咖啡机,强迫自己,灌了一大杯浓浓的黑咖啡。
一时间,脑子里像是有针在扎,胃里一阵阵痉挛恶心。
魏瑾扶着桌面缓了好一会儿,额头上满是冷汗。
先前的困意,倒是慢慢消减了,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
自打父亲去年,突然把总经理的位置交给她,繁重的工作与责任,都压在她的肩头。
魏瑾已经很久没能好好睡一觉了。
最初是不能,现在是不敢。
她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有多少次被困在噩梦里了。
那些噩梦,一时光怪陆离,一时又真实到与现实无异,仿佛永无止境的万华镜。
只要她陷了进去,就很难挣扎出来。
最可怕的是,随着噩梦频率剧增,她能在梦境里,清晰地感受到恐惧甚至疼痛,受到的伤害,也会如实反应到现实中。
譬如,有一次做梦时,她被一个变态追赶,险险在坠楼之前醒来。
却发现自己的身上,出现了与梦中一模一样的磕碰淤伤。
而她打开卧室的监控,看到自己一整晚都好好地躺在床上。
噩梦让魏瑾恐惧不已。
她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自己死在梦里,现实又会如何?
发现她状况异常的人不少。
然而,无论是家庭医生,还是医院诊疗,都不能给魏瑾半分帮助。
就连香港最负盛名的心理医生,她也在昨天砸重金看过了。
可是在医生的催眠里,她没有得到良好的安抚,反而梦到了暗无天日的洞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在幽闭的绝望里拼命撞墙。
当医生好不容易把她唤醒,魏瑾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诊室墙壁上,磕破了头。
因此,魏瑾无论如何,也不敢再睡觉了。
目前仅剩的希望,是她面前这张名片。
来自一位关系很好的生意伙伴。
对方有些偏信神秘侧的东西,得知她的情况后,大力推荐了这位名叫“罄书”的所谓高人,据说在神秘侧领域里,颇有分量。
放在以往,魏瑾只会对此嗤之以鼻。
如今她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拨打了名片上的电话号码,约定在第二天下班后过去看看。
如今,距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剩下不到16个小时。
魏瑾又给自己冲了一杯黑咖啡。
就在这时,狂风拍得玻璃直作响,她皱了皱眉,转身想要拉上窗帘。
蓦地,看到一道黑影,贴在了玻璃窗外。
吓得她手一抖,咖啡杯当即坠地,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在她脚下,原本松软厚实的地毯,不知何时塌陷了下去,变成一大滩漆黑粘稠的泥沼!
魏瑾脸色大变,想要惊呼,却发不出声音。
她下意识地扭头,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趴在办公桌上熟睡。
站在玻璃窗前的她,没有影子。
我睡着了?是什么时候?
这是魏瑾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
紧接着,黑暗如野兽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子就把她的意识,全部吞没了。
……
旺角新开了一家事务所。
在这个九龙区最繁华的地区,任何一家店铺新开,都会很快引起人们的注意。
即便不说日进斗金,也绝不会落得门可罗雀。
然而,这家事务所很奇怪。
它原先是一家茶牌室,不知什么时候盘了出去。
也不见搞门面装修,或开业活动,只把牌子换了一番,就当是重新开始了。
除此以外,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事务所究竟是干什么的。
不像风水八卦,也不像私家侦探,债券金融就更不可能了。
最奇怪的是,大家对它有这么多好奇,却没有一个人,生出过探个究竟的想法。
哪怕是抱着满腔兴趣走到门口,又会因为各种事情掉头离开,不一会儿就忘记了本来目的。
以至于,它开业快一个月了,也才接待过一位客人。
今天,这家事务所,终于迎来了第二单生意。
魏瑾今天提早离开了公司,换上一身低调的风衣和贝雷帽,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女性。
按照电话约定的那样,她乘坐电梯上了四楼,左转直到走廊尽头。
果然,看到了事务所的大门已经打开,里面有一男一女,正在吧台说话。
这对男女,看起来都很年轻,女的穿着当下流行服饰,看起来青春靓丽,就是脸色不大好,似乎正在跟人置气。
见魏瑾进来,先是愣了一下,继而赶紧打了个招呼,转身就去倒茶了。
相比之下,那名年轻的男性,就打扮得有些奇怪。
他穿着复古的天青色盘扣长衫,左手拿着一本装饰繁复的金属锁扣书,右手正端着白瓷杯。
热气柔和了他的五官,使那双有些狭长的狐狸眼看起来,有几分可爱。
“魏小姐,幸会。”
他抿了一口茶,对魏瑾微微一笑,“我是这里的老板罄书,她是我的助手唐颖。”
端着茶水过来的唐颖闻言,对他翻了个白眼,把杯盏放下后,就去关门
屋里一时安静了下来。
魏瑾注意到他们没有开灯,只在吧台上,点燃了一支青铜烛台。
那火苗明明不大,却照亮了整个屋子。
“我的问题,昨天在电话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连日不佳的精神,让魏瑾缺乏耐心。
她开门见山地道,“你说能够帮到我,那么我现在想知道,你对这种情况的看法,和应对方式。”
罄书丝毫不为她的态度感到不快,和颜悦色地道:“既然是梦境的问题,当然要去梦里寻找答案,我希望魏小姐配合我们,进行一场催眠入梦。”
魏瑾皱起眉,对这个回答有些失望:“我已经试过了,行不通。”
“行不通的,是心理医生的催眠,不是我们的。”
罄书放下茶杯,“心理医生认为,是压力过大,导致您现在的困境,实施的催眠,是为了让您放松过于紧绷的神经。”
“而我与他的看法恰好相反,噩梦不是现实压力的种因得果,而是困扰您的罪魁祸首。”
魏瑾紧皱的眉头,终于松了一些,她已经听了太多遍,劝慰自己放松心情的废话。
大家都当她是把现实中的压力,带入到睡梦中。
根本没有人相信,她能够游刃有余地处理那些繁忙重大的事情。
于是,她缓和了自己的语气:“一旦我做噩梦,就不能自控,你必须保证照看好我的身体不受伤害,并及时将我唤醒。”
“您就算不放心我的能力,也要相信您许诺的报酬。”
罄书风趣地眨了眨眼,“为了这笔开张吃三年的买卖,我绝不会让您出事的。”
魏瑾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旁观的唐颖,几乎要把白眼翻上天。
五分钟后,唐颖带着魏瑾进入休息室,那里早就铺好了一张新单人床。
散发着舒缓的香味。
魏瑾从来没有闻过这种味道,却能感觉到,精神不自觉地放松。
她躺在床上,看到罄书从手里那本书的边角,摘下一串銮金铃,有节奏地轻晃起来,铃声悠长清幽,如轻乐,如吃语。
在铃声和香味的包围下,来之前,才口服过兴奋剂的魏瑾,很快感到意识模糊。
她再也无法与困意抗衡,意识逐渐沉入深渊——
魏瑾又梦到了那个黑暗的洞穴。
与上次一样,这个地方四通八达,却伸手不见五指。
她只能听到若有若无的滴水声,和蛇虫鼠蚁的蠕动声。
恐惧如同伸进后背的鬼手,抓挠得她浑身战栗。
她只能跌跌撞撞地在洞里奔跑,拼命想要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出路。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无休止地跑下去。
而是在某种奇异的直觉指引下,跑进了黑暗的最深处,一头撞在什么柔韧黏腻的东西上。
下一刻,原本漆黑无光的空间,陡然亮了起来,
魏瑾睁大了眼,她看到自己被一张怪异的巨网黏住了。
像是蛛网。
可那些丝,却是由一只只苍白扭曲的手,纠缠结成的。
网中心,有一只幽绿色的恶鬼之眼,冷冷注视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漆黑的眼睫,缓缓张开,竟是密密麻麻的利齿!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魏瑾想要发出尖叫,却被一只苍白的手,死死捂住了口鼻。
窒息感让她拼命挣扎,力气与意识,却像被水鬼抓住了脚,不断下沉。
使她的脸,一点点挨近了那只长满尖齿的眼睛。
就在尖齿即将咬合魏瑾的头颅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短小急促的铃声,如同惊雷般震耳欲聋。
紧接着,她全身一空,意识霎时回归躯壳。
残存的恐惧,都变成了恶心。
她趴在床边干呕,每一寸身体和精神,都濒临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