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嗖”的一声,阿骆叼着烟,随手接了过来。
那是一面警徽。
一面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警徽,在路灯下闪亮。
再老的搭档,也有拆伙的一天。
……
有人管这种地方叫夜店,这坨垃圾。
肖三推开那门,聒噪。
空气里,一股廉价香水味,配上烟臭。
破碎的梦想,弥散的欲·望,那股放·荡和绝望,刀都砍不透。
垃圾,全是些垃圾。
钢管前,那个妹子正要脱第一件衣服,裙下集齐了这座城市里最底线的人渣。
他们淌着口水,吹着口哨。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那些。他来找人,一个很好认的人。
“三哥?哎呦喂——疼!疼疼疼,松手,我叫你松手听见没!”
肖三冷笑。
那张小白脸就砸进面前的卡座,木刺断裂,戳穿那赖以谋生的皮囊。
大厅嘈杂,近处有几个人被吓得一缩,肖三没有看他们。
他坐进东子原先的位置,搂住他原先搂住的那个妹子。
肖三松手。
东子用还能睁开的那只眼睛瞪他,他捂住的地方流下鲜血,在炫彩的灯光里变幻着颜色。
他只瞪了一眼,扭头拨开人群,踉跄地跑了。
“大哥,大哥,我就是跟同学一起出来玩的,我跟他真的不熟——”
肖三看向怀中的妹子,女学生,呵。
他想起小雨,他眼角一阵抽·搞。
女学生,骄傲,愚蠢,根本看不清这社会的真面目,就急着把自个往猪狗嘴里送。
他端起卡座上女生面前的那杯酒,闻了闻,笑了。
他把那杯酒缓缓倒在桌面上,酒水洗净血迹,顺着裂隙流入深渊。
那死洋鬼子,他的那杯酒,还有小雨……如果老天给他机会,那只白皮狗。
肖三身旁,妹子脸色唰地变白。
她还不算太蠢。
肖三冷哼,或者说,今晚是她的幸运日。
小雨,她没有这样的运气……
他松开那个女生,她提起手袋,像受惊的小鹿,消失在重重鬼影间。
“三哥来啦,老规矩?”
女应生冲他媚笑,活像是看不到桌上那新鲜的木缝,把酒垫和一个玻璃杯,放在肖三面前。
杯里晃悠着纯净的液体,冰块微微触碰。
“别停,别问。”
肖三一饮而尽。
当他走出那家夜店的时候,夜微凉,他微釀。
街角暗处,两个黑西服的体面人走了出来。
他们兜里揣着家伙,肖三直觉地知道,不是刀就是枪。
“小子,嫌命长是吧?”
“来,跟爷走一趟。”
他们走过那条街口,走进那片工地,肖三举起双手,晃晃悠悠。
拐进那个死胡同的时候,他微微一笑。
打架穿西装?
神操作。
暗夜里,一道寒光,一声惨呼。
“乒——”
肖三打开火机,点烟。
在他对面,那个黑衣人坐倒在地,他捂着胳膊,他颤巍巍,看向躺地上那爷。
爷背上插着一把刀,那粗旷的柄,阿拉斯加捕鲸叉,好刀,不愧是爷用的刀。
“我问,你答。”
肖三悠然吐个烟圈儿。
“你,你想清楚了,超哥绝饶不了你!”
“乒”地关上火机,整个胡同,再次陷入漆黑。
“谢了。”
漆黑中,一声闷响,砖石碎裂。
……
不知道是不是谍战神剧看太多,那些杂碎,他们第一反应总是会说:
“糙你妈!老子一个字都不会说。”
一副电视上奶油小生,行将就义的模样。
肖三笑了。
哦,他们会招的,他们只是还没有意识到。
他们全招了。
科比看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肖三看过凌晨三点的云阳市。
他坐在河边长椅,夜风微寒,带着雾气。
他风衣开,胸肌如岩石般坚实,起伏澎湃。
那天,他也是坐在这里,她来到他的身旁,坐下。
她说:“还记得我吗?”
肖三仰望星辰。当然,他怎会不记得。
一辈子都忘不了。
冷冷的雾,刺痛心肺,胸腔起伏渐渐平缓。
“不关我的事,我只负责踩点。真的!你相信我!”
“霓虹,是在霓虹!那个女人,她在隔壁偷听,被发现了。其他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是道爷的旨意……争的就是霓虹的地盘。黑白双龙,谁先拿下,谁赢。求求你,先别走,帮我拨个120……”
“飞哥,是飞哥下的手。”
肖三瞳孔骤然缩紧。
飞哥,惹不起的飞哥,无论是当刑警的时候,还是现在。
值得吗?
他们会说,前程尽毁,丢掉工作,甚至还要搭上性命,就为了一个妓女?
“让我来帮你吧。我反正……反正也比较容易打听消息。不要,我不管,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值。
不管别人怎么说,小雨。
管他是龙是蛇,那帮杂碎,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全世界挡在面前,他也给它撕碎,嚼烂,吞下去,再拉出来。
值。
肖三缓缓平视前方,眼射寒光。
他们已经是死人了。
……
云阳西,山有别墅。
黎明前,夜色最是黑暗。
黑暗,是肖三的朋友。翻墙,落下,悄无声息。
那两头畜生,在肖三面前低声咆哮,肖三扫了一眼,月下它们呲着寒牙。
肖三冷笑,手摸进裤兜。
“呜——”
“装死,乖狗狗。”
在地上打个滚儿,叼起小鸭子玩具,恶狗摇着尾巴溜走了。
花草间,肖三俯身潜行。
没有暗哨,也没有守卫,生意做得这么轻松,真是太平盛世。
别墅顶角的监控业余,根本捕捉不到飘忽的踪迹。
那侧厅门前,一个打手在躺椅上刷手机,昏昏欲睡。
黑暗中一声闷响,睡觉别玩手机,乖孩子。
肖三绕过暖房,从小楼后面一跃,攀上二楼阳台。
俯身观察一番,黑暗的窗户里,大厅透出七彩变换的光,隐约有奇怪的人声。
可悲的杂碎,他们还不知道,收债的来了。
悄然推开窗户,翻身而入。
起居大厅里,真皮沙发后,那个男人,那个害死小雨的男人,在那里摇头晃脑。
他面前的液晶电视,有警校黑板那么宽,画面里,各种无法描述。
道爷以下,黑龙也好、白龙也罢,做的都是皮肉生意。
他们旗下小姐姐训练,都要有视频。
当**也搞起KPI,大佬们深夜都不得安宁。
肖三冷笑,他直起身,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白龙会飞哥,曾经的双花红棍,现在的一派老大。
他要给他安宁,一个缓慢、激烈的安宁。
“站起来。”不管对手是谁,他从不下黑手。
沙发后面的男人没有起身,他“啪啪啪”地鼓掌。
黑灯瞎火的卧室里,黑灯瞎火的客房里,黑灯瞎火的楼梯里,杂碎涌入。
他们操着各色家伙,黑色小背心掩不住肌肉,家伙和手腕绑在一起。
自从那什么龙爷豹哥的事情之后,这帮狗东西,都学聪明了。
“你来得也太慢了,再多看几部,我怕是没心思等你了。”
悠然的声音,悠然的身影,肖三瞳孔骤然紧缩。
在他面前,在那真皮沙发后面,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是你?”
肖三眯眼,一股荒唐感涌上心头。
执法者,他们管自己叫执法者!
“如果你喜欢,可以叫我声骆哥。”
昔日伙伴抽出根香烟,点上。
左手边,那个狗腿子高举铁棍,第一个冲了上来。
……
纯白的瓷砖上,滑腻着血迹,鲜红。
肖三的脸上满是血。
杂碎,全是些杂碎。
他能直起腰了,他向前迈出一步,向那昔日伙伴迈出一步。
阿骆的烟,只剩下最后一截。
他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还死撑什么?坐下吧。”
肖三不答,拖着腿,向前再一步。
看我打倒他,小雨,看我。
枪响,在宽敞的大厅里,震耳欲聋。
震耳欲聋的响声中,肖三身体一颤。
一枪接着一枪。
肖三倒下了,按照阿骆,不,按照骆哥要求的那样。
众人簇拥下,飞哥——白龙会老大飞哥,信步而出。
他中年油腻,满脸横肉,却戴着副金丝眼镜,不伦不类。
就像那个不伦不类的执法者。
肖三想要笑,他咳了几声,微弱。
一股湿热从嘴角涌出。
他倒在墙角,眼皮上下打着颤,他勉强撑住。
飞哥拍着骆哥的肩膀,那对新搭档肩并肩,指着肖三说笑。
说笑中,昔日搭档举起枪,对准肖三眉心。
黑暗,无尽的黑暗。
无尽的黑暗中,有一个天使一样的女人,她默默看着肖三,樱唇翕动。
都结束了。
……
“可爱的外表下,必定隐藏着什么。”
——银魂
小城多风月,云阳的风月场,名声在外。
走在路上,你随便拦个路人,问他全云阳最好看,最好玩,最刺激的地方在哪?
那人一定会带着同道中人的微笑,竖起大拇指,向你说出同一个名字。
“还用说吗?霓虹啊!”
水晶吊灯水晶门,莺声燕语渡凡尘。
“门迎都这个水平,那等下还不得上天喽哇!”
男人们在前台领了手牌,被香风导引着,蹦着高就走了。
走向那软玉温香,走向那一瞬销·魂。
肖三缓缓睁眼。
他盯着天花板上那道裂缝,蛛网顺着那裂缝,一直延伸到墙角。
天花板阴沉沉的,仿佛正在考虑什么时候罢工,彻底坍塌下来。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一道黑影,一步一步摸向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