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调转船头,想要逃上岸去,却发现,船沿不知何时,被缠上了浓密的头发。
一颗颗滴溜溜打转的眼珠,顺着头发爬进船内,就像数不清的蚕虫。
惊恐的鹿面人们,跳入湖中,拼命朝岸上游去。
一些人被水里的头发缠住,眼珠成团将他们裹在里面,惨叫声此起彼伏。
逃上岸的人,纷纷朝森林里钻去,可是无论他们逃得多远,总能听见身后传来的哒哒声。
那似乎是硬蹄踩着落叶的声音,正清晰地靠近、靠近……
最后一声惨叫停息后,湖边似乎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生铁般的气息,在森林中弥漫。
鹿女缓缓走出林间,在湖边幽魂般徘徊,鹿角上横挂着鹿面人的尸体,血如雨下。
在白骨般、荆棘般的鹿角间,染红了如霜如雪的女人脸。
当月光逐渐褪去,乌云中透露出黎明的霞光时,鹿女踩进了湖中,身体渗出一股股深黑的淤泥,朝湖底流去。
同时,毛皮和鹿角脱落,暴露出苍白的皮肤。
鹿女最后仰起头,不知道在望着什么……
脚步声纷至沓来,进行搜寻的执法者赶到湖边,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和淤泥腐味。
血淋淋的碎石滩上,躺着十数具尸体,执法者们从中找到了昏迷的罗纳德和汉娜。
汉娜的脸上布满了鲜血,手中紧握着一把黑色的钥匙。
……
晨曦透过薄雾照在窗边,微风轻拂着花边窗帘。
汉娜沉静地坐在书桌前,看了看手中的黑色钥匙,又看了看桌面上的银制书套。
她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进了锁孔中。
咔嚓。
伴随着轻微的声响,书套自动打开了。
一本古旧的硬壳笔记本,出现在汉娜眼前。
她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看见上面的署名是——马萨伊尔。
她翻开笔记本,微风拨动泛黄的纸页。
就在此时,书套和钥匙,同时变成了灰色的雾,消散在冷清的空气中……
……
罗纳德躺在病床上。
一名年轻的女执法者坐在床边,一边削苹果,一边说道:“鹿面人教团已经被一网打尽,其中大部分,是斯卡帕族的被驱逐者。”
“在斯卡帕文化中,这些拥有异色瞳的人,一出生就会被抛弃,他们既不被族人接纳,也受到城中居民的排斥,几乎都生活在旧城区。那里治安极差,可以说,是罪犯的避难所。”
“汉娜的讲述中提到过,拥有亚巴顿之眼的人,生来的意义,就是为了向全世界复仇……”
“可我一直在想,这份仇恨,到底是与生俱来的,还是我们的社会赐予他们的……”纳德低声道。
女执法者将削断的苹果皮,扔进垃圾桶,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无论如何,我们阻止了犯罪。鹿面人教团信仰鹿女,斯卡帕文化中的复仇之灵,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诞神仪式。”
“这个邪恶的仪式,需要杀死十四名女性,最后被杀死的那一个,就会成为鹿女降临的载体。”
“也就是说,汉娜……”罗纳德感叹道,“没想到,世界上真的有神这种东西。”
女执法者摇头道:“不,神是不存在的。根据我们的深入调查,发现鹿女并不是拟人化的神,它原本的含义是一种法则。”
“法则?”
“对,托卢卡城及其周边地区,在古代是斯卡帕人的故乡,古称叫帕尔维尔。”
“他们的宗教,是泛灵信仰,类似古萨满和巫术。斯卡帕人认为万物有灵,每一种灵,代表着一种规范世界秩序的法则。”
“鹿女代表着复仇的法则。而古斯卡帕人祭祀鹿女的遗址,就在瑟森湖,他们称之为鹿女湖。”
“你的意思是,瑟森湖之下,蕴藏着名叫鹿女的灵?它代表着复仇的法则?”
女执法者切下了一瓣苹果,递给罗纳德,继续说道:“我们无法否认,湖底确实有一股超自然力量,斯卡帕人用原始的宗教信仰来理解它。”
“鹿面人曾经秘密进行了三次诞神仪式。十四年前,他们暗中指使一名叫马萨伊尔的少年进行杀戮,然而,在仪式即将成功之时,马萨伊尔突然失踪了。”
“十四年后,已经被通缉为杀人魔的马萨伊尔,回到了托卢卡,鹿面人再次指使他,完成诞神仪式。”
“马萨伊尔杀死了有所觉察的巴恩斯警长,同时,为了麻痹执法者,他们屠杀了大量身份迥异的平民,以掩盖仪式的真相。”
“但马萨伊尔似乎又逃跑了。鹿面人躲进南谷,杀死了前来调查的执法者,并进行了你所看见的第三次仪式。”
罗纳德缓缓咀嚼着苹果,思索道:“阿尔杰等人,当时需要的仪式步骤,似乎是要求我去杀死汉娜,但最终,汉娜自己将匕·首刺进了心脏。”
“也就是说,仪式没有朝着他们的计划进行,这是否就是他们最终被鹿女杀死的原因?”
女执法者皱着眉头,摇头道:”不知道,关于诞神仪式的核心资料,只有鹿面人教团的骨干才知道,但他们都已经死在湖边了……”
罗纳德长出一口气,嘱附道:“关于鹿女的事情,我们最好不要告诉汉娜……”
病房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汉娜捧着一束花走进来,朝罗纳德和女执法者礼貌地打招呼。
女执法者放下水果刀,含笑道:“夫人,您来得正好,我正打算回执法局一趟,麻烦您陪这个可怜的老头聊聊天吧。”
说完,她不顾罗纳德的抗议,在他额头吻了一下,露出虎牙道:“一会儿见,爸爸。“
看着女执法者关上门离开,汉娜将花摆放在床边的柜子上,询问了一下罗纳德的伤情。
接着,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一本古旧的笔记,正色道:“执法者,我想……我知道马萨伊尔的下落了。“
“真的?”
汉娜缓缓点头,神情说不出是悲伤还是疲倦,慢慢讲道:“我给你讲一段关于马萨伊尔的故事吧……”
“他是一个孤儿,母亲是斯卡帕族的被驱逐者,他不幸继承了母亲的亚巴顿之眼,除了混乱的旧城区,没有别的地方愿意接纳他。”
“为了生存,他不惜一切手段,还未成年时,就成了人人畏惧的疯狗。”
“但他还有另一个人格,性格温和,为人正直上进,名叫夏尔夫……”
罗纳德愣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汉娜。
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静静讲道:“马萨伊尔和夏尔夫这两个人格,互相把对方当作兄弟……”
“后来,马萨伊尔被鹿面人看中,吸纳进了教团。他们暗中进行着一项祭祀仪式,为了创造一个名为鹿女的复仇之神,用来屠戮他们所仇恨的所有人。”
“马萨伊尔杀死了十三名少女之后,被夏尔夫人格发现。两个人格发生争执,夏尔夫压制了马萨伊尔,并且逃离了托卢卡。”
“夏尔夫编织了一个自我欺骗的谎言,他认为自己杀死了弟弟,并试图遗忘一切。他整了容,做了虹膜移植手术,开始了新的生活。”
“然而讽刺的是,他最终还是回到了托卢卡。在迷雾中,马萨伊尔人格,时隔十四年重新苏醒,他再一次戴上了鹿面,回归了鹿面人教团。”
“准备完成仪式,而仪式所需的第十四个女人,他选择了我,作为鹿女降临的载体。我这样的人被称为‘茧’。”
“为了让我成为‘茧’,马萨伊尔暗中让我服下了很多祭祀用的秘药。”
“诞神仪式,其实是用人类的情绪,去感染湖底的灵,当杀戮的心,影响了整个湖时,鹿女便开始了杀戮。”
“鹿女会响应,最终杀死‘茧’的人的情绪。马萨伊尔将我带到湖边,用匕·首刺中了我的心脏。鹿女从湖中降临时,夏尔夫人格突然苏醒。”
“他明白,一切为时已晚,希望鹿女杀死自己和马萨伊尔,终止所有的罪恶……”
汉娜静静的注视着罗纳德,语气毫无波澜,彷佛在讲述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故事。
她最后合上了笔记,幽幽地望向灰雾蒙蒙的窗外,低声道:“马萨伊尔已经死了,夏尔夫也死了。杀死他们的人,是我……”
……
清澈的瑟森湖,倒映着蔚蓝的天空,汉娜站在碎石滩边,怀里捧着那本笔记。
罗纳德扛着一把铁锹,悄然站在她身后。
望着沉寂美丽的湖泊,谁能想到,水面之下,埋藏着那么多的秘密和罪恶。
“一定要这么做吗?”罗纳德轻声问道。
汉娜缓缓点头,身体在寒风中有些发抖:“我想了很久,这是我必须要做的……我和他需要一个正式的道别,夏,我能感受到他的真心,他爱着我,想做一个好人。”
罗纳德轻叹一声,带着汉娜穿过森林,找到了那颗沾着血迹的大树。
阳光透过叶缝落下,罗纳德挥舞铁锹,在树根间挖开了一个土坑。
汉娜缓缓蹲下,将那本笔记,埋进了树下。
接着,她掏出匕·首,在血迹斑斑的树干上,刻上了一行字。
望着那行字,她努力挤出了一幅笑容。
……
漆黑的森林中,夏尔夫静静听着脚步逼近的声音。
他抬起头,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鹿女。
望着鹿角之间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咳出了最后一口血,艰难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