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同学,你还好吗?”
把我从混乱的情绪中唤回来的,是管理员老师。
见我没有回答,他又说:“你和杨启瑞是同级隔壁班吧,能麻烦你把他遗落在这里的东西还给他吗?他最近一直没有来,听他们班主任说是请假了。”
请假?
对啊,一定要请假啊,被打的那么惨,一定需要在家养伤。
管理员老师说着,就把一个黑色递到了我跟前,似乎在等我的答复。
我接过了,抬头问:“老师,你说过,刘枫和杨启瑞之前是挺好的朋友吧?”
……
从借书证里了解到了杨启瑞的住址,趁着夜色,我找到了杨启瑞的家。
门铃按响后,是他的妈妈迎接我进了门。
从她展露出的夸张笑容中可以知道,杨启瑞没有朋友,而我的登门拜访,让她看见了自己孩子还拥有友情的虚假事实。
杨启瑞在房间里看书,见我敲开了房门,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你怎么会来?”
我将交给他,见他防备心重,便自觉地后退几步拉开距离,说道:“那天在仓库附近,你被他们打了,我都看见了。对不起,那个时候,我没有勇气站出来帮你。”
杨启瑞听我说着,没有打断的意思。
“那之后,我去和韩老师说了这件事,没想到,被他们知道了,现在我也和你一样,成了他们对付的人。”
杨启瑞淡淡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要我感谢你吗?”
我直接说道:“我们应该团结在一起,这样他们才不会得寸进尺,我们高三了,不能再这么……”
“你以为来给我送个,我们就是朋友了吗?我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了,你可以走了!”
拒绝的话,听起来没什么力量,像极了疲累过头的囚笼之兽。
而朝我扔过来的,又充满了威胁的意味,让我一瞬觉得,自己不该招惹这个深陷困境的人。
踌躇片刻后,仍是无话可说。
我败下阵来,打算离开,转身时,脚却不小心踩到了被扔到脚边的里,跌出来的几页纸。
上面横竖排列开来的扭曲字句,鲜明又强烈地表达着发泄者的不满。
怔愣一闪而过,这次,换我狼狈地落荒而逃。
直到来到马路上,直到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瘦,我才晃过神来,想起孙亦航和我说过的那些话。
“要不是杨启瑞,刘枫不会死……”
那些我原以为不是事实的话,难道才是真相吗?
不然,刚刚被我看见的那些纸张上,写下的咒骂刘枫的话语……
为什么会和我不久前,在仓库旁洗手间的墙上看到的一模一样,那些字迹也都出自同一个……
深吸一口气,我缓缓地走着。
折返的路上,我像走向了无尽的黑暗。
……
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因为除了逃避,我想不出任何方法,去克服恐惧。
这段时间,手机会收到莫名的短信轰炸,半夜还会有陌生电话突然打来,接通后,却又会被马上挂断……
如此反复,将已成为“下一个”目标的我,渐渐逼入了绝境。
任凭房门外的爸妈如何叫唤,我却只是呆坐在床上,充耳不闻。
就是在这样一种自我封闭的环境下,我突然明白了许多东西,然后嗤笑出声……
杨启瑞不知何意的某种逼迫,加上韩世清身为班主任的放任,还有班里用升学压力作为借口的排挤,难道不是造成刘枫死亡的所有关键吗?
浑浑噩噩的一周,很快结束。
为了履行向爸妈承诺过的转学后会好好用功,打开房门的这天,我强装恢复常态地回了学校。
这一天的体育课上,我们是混班进行篮球比赛的。
而我在第三次被球故意击中腹部的时候,终于呕出了酸水,晕眩在地。
醒来时,是在保健室的床榻上,孙亦航正坐在我身旁。
他见我醒来,松了口气,说:“保健医生说,你营养不均衡,高三这么重要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慢慢坐起身子,淡淡回道:“明明我是被故意针对了,说什么营养不均衡,这里的老师都是这样的吗?喜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无视事实?”
许是从未见过这样尖酸的我,孙亦航一时不知所措,最后无可奈何地表示:“当初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偏偏……不过,还好你没有再接近杨启瑞了,徐江找你麻烦不会太久了,你再忍忍……”
“忍?所以那个时候,刘枫也是这么忍的吧?”
孙亦航被我问得一怔,脸色微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勾起嘴角,笑了:“我相信你说的,刘枫是被杨启瑞逼死的,可其他人就没有责任了吗?要不是你们的排挤孤立,要不是老师们的主动无视,会造成这样的悲剧吗?现在,又要再把杨启瑞和我变成下一个欺凌的对象,我说的不对吗?”
话说完,孙亦航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最后恢复了平静,冷笑道:“你说的不对。”
我心情难辨地看着他,等他把话给说完。
“你知道杨启瑞的脸,是怎么受的伤吗?是他自己在化学室里,偷出了实验硫酸,浇到自己脸上的。”
“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因为他受够了被语言暴力、被行为殴打,他想要反抗,想要报复。他毁了自己的容,陷害了那个人,让那个人也受到了同样的言语攻击和行为疏远。”
“那个人被陷害成功,不堪休学的处罚,又受到所有人的唾弃鄙夷,却因为坏事做多了,无人帮他讲话,最后在放学路上故意闯了红灯。”
“直到这个时候,杨启瑞才跳出来,说是自己误伤了自己……”
“白茂,你知道一直以朋友的名义,待在杨启瑞身边,却做着无数伤害他的事的人,是谁吗?”
“你知道大家恐惧这样一个人,害怕变成第二个杨启瑞吗?”
孙亦航说到了这里,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不再开口。
我的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了,疼痛到晕眩在床上时,有句话像利刺一样,扎进了脑里,让所有东西都有了新的解释。
想当初,他和刘枫关系也挺好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啊。
这个扭曲的混乱的世界……
所以说,刘枫不是被欺凌的那一个,他才是霸凌别人的主谋。
别成为下一个……别成为下一个企图霸凌别人的存在。
那样,你最终会失去自己。
杨启瑞原以为,刘枫的死会让一切变得不一样。
可现在看来,他只是从一个绝境中,跳往另一个绝境罢了。
所以,现在被徐江他们逼到了学校的天台上,被他们威胁跪下来的时候,想到以后的日子,也许只是这样一再的循环反复。
他朝天空发了一阵呆,又伸手摸了摸自己丑陋不堪的右脸,便了然地有了决定。
“你干什么?想跳下去吗?”
徐江看着杨启瑞突然快速地冲向年久失修的围护栏,一脚踩了上去,将整个身子置身于摇摇欲坠中。
在一瞬的错愕中,明白过来杨启瑞的意图后,徐江露出了嘲讽的表情,“有本事你就跳,别退回来。”
直到杨启瑞真的一脚悬空,从楼下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中,听到的一声声议论,才让杨启瑞缓缓地停下了危险的动作。
他微眯起了眼,想要细看楼下一群围观的人。
想要看清那一张张的脸上,带上了什么表情,是事不关己,还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反正,不会有关心吧。
而原本还躺在保健室里休息的我,在听到孙亦航从外面急匆匆带来的消息时,一下子起身推门而出,往杨启瑞那里赶去。
挤开重重的人群,用我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力气,推开了守在楼层口的老师、门卫保安。
我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一直到到达了天台,站到了徐江的身边,杨启瑞的对面。
我跑得很累很喘,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因为呼吸不畅,阻碍了语言的组织。
只能断断续续地说着含糊的话:“别、别跳……没、没什么大、不了。有、有……”
有什么呢?
还能有什么呢?
杨启瑞看向我,用自嘲的笑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放弃一切的绝望。
我喊出了声:“有我!有我和你一起去对抗!没有谁!没有谁……”
长空轰鸣,有客机适时而过。
杨启瑞就是在这样的出神间隙,被我身后突然冲出来的救援特警,给拉进了安全区,受惊般地跌坐在地。
之后,徐江一群人,被校领导给带走了,我也不会例外。
我最后深深看了杨启瑞一眼,对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笑容来,我想让他记住我说的话。
“没有谁会永远是霸凌者,没有谁。”
……
“后来呢?”酒保将男人喝完的酒杯移开,沉声发问。
男人捻灭了烟头,说道:“杨启瑞休学了。韩世清和那个徐江的班主任,还有教导主任吧……反正就是几个人背了锅,停了职。对了,那张桌子后来也被搬走了,不知道搬去哪里,销毁了吧。”
酒保轻笑了一声,又问:“那你呢?杨启瑞休学了,你后来又怎么样了?”
男人耸耸肩,“挺好的。没有成为传说中的‘下一个’……”
“还好你没有……不然,这个故事就不励志了。”
“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男人站起身打算离开,拿出了手机,坚持要支付酒钱,“你帮我付现金,我转钱给你。”
“都说不用了。你的故事抵了酒钱……或者该说,你的故事,换来了真正见面的机会。我很遗憾,我们在那之后没有机会再做同学,可我也很高兴,你没有忘记那些日子。好久不见,白茂。”
酒保摘下了面具,露出了让男人熟悉的脸,那张脸的右侧,覆盖上了不自然的新皮。
那是动过手术的痕迹,那是没有放弃自己的态度。
“好久不见,杨启瑞。”
……
不知何时,店外的雨停了。
地面湿滑、路灯闪烁,形色匆匆的人,还在夜里奔走。
而在某条寂静的小巷里,也许正在上演着循环反复的戏码。
而这个世界上,那些因为害怕,成为的被欺者……因为扭曲,成为的欺辱者……都还在。
谁都可能成为下一个,被生活的冲锋瞄准的目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