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整个观念,被这个想法冲击,下意识觉得危险,却又无法遗忘。
就像一截木头,在湍急的河水中漂浮,一会沉下去,一会冒出头。
前前后后,被这个念头折磨了五六天,我终于下定决心,去尝试一下。
我从一家肉店,偷了一把锋利的厚背斩骨刀,坐在地上,把失去手掌的胳膊,垫在一张破椅子上。
右手握着斩骨刀,举起,却又放下。
骨子里根植的避害信念,一次又一次将疯狂的勇气打散。
我大口呼吸,狠狠抽自己耳光,终于积攒起足够的勇气。
大喊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抡起斩骨刀,一下斩在臂弯处。
我以为关节处比较好斩断,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人体看起来脆弱,却又难以想象的坚韧。
皮肉和筋都很有韧性,加上角度问题,难以发力。
第一刀下去,只是在皮肉上斩开一道缺口,皮肉翻开,血一下渗出来,空气中弥漫着血的味道。
距离斩断,似乎还有不小的距离,无奈之下,只好一刀一刀地继续劈砍。
奇怪的是,除了第一下感到剧痛之外,后续的痛感,陆续消退。
我不知道是因为太过疼痛,神经麻木了还是什么原因。
反正我一刀一刀地斩下去,劈开皮和肉,脂肪下面是像绳索一样纠缠在一起的肌肉。
如果我看过几本写人体构造的书,我会说出那些肌肉的名字,但我不知道,所以也没办法去分别记录它们的名称。
刀刃锋利地斩断那些肌肉,上臂和下臂连接处的关节,从皮肉下面出现。
我第一次发现骨头是那么的白,在光线的照射下,有一种晶莹感,像玉石一样。
血流的比我预想的要少很多,白色血管失去了血液之后,变得又软又白,缩在血肉里,像一条不知名称的软体虫子。
温热的血,溅在脸上,甚至有碎肉飞进我微微张开的嘴里。
前后斩了几十刀,终于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只有一小段还连接着上臂。
我斩了最后一下,小臂离开身体,然后,忽然就消失了。
好像有一个魔术师,在身旁打了一个响指,把我的手臂变没了。
我惊呆了,然后狂喜。
我感受到那截失去的小臂,它还在,连接着之前失去的手掌。
看来我的推测是对的,肢体离开身体之后,因为某些不知道的原因而虚化。
斩断的截面,变成了石头一样的颜色,摸上去软而坚韧,触感似皮似革——那是和另一个世界的连接处。
首次尝试成功后,基于失去肢体产生的恐惧感直线降低。
接下来,要斩断哪里呢?
我用右手在身上摸索,心里带着期待和好奇。
我原本想选择腿脚之类方便斩断的肢体,转念又放弃。
因为不确定,如果不从虚化肢体的连接处斩断会不会虚无化。
万一不能,动脉破裂造成的大出血,会立刻带走我的生命。
失去生命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可不应该在此时。
因为我马上会窥见另一个世界的模样。
保险起见,还是只能从左臂下手,为了筹集切掉右臂所需要的工具,我当了一个月乞丐。
没想到,残缺肢体后,乞讨相当方便。
肢体健全的人,似乎觉得自己具有天生的优越感。
于是,在面对失去部分肢体的同类时,会更容易产生同情心。
我在城市几处人流密集的地方轮换乞讨,一个月后,竟然积攒了一笔数额让我意外的钱。
我用那笔钱购买一些工具,诸如切肉刀、密齿钢锯(用来锯断骨头)、小尺寸匕首等等。
准备好工具之后,为了不被别人发现,我离开城市繁华地带,到郊区找了一个荒僻地方的烂尾楼。
那是一栋高达三十层,尚未封顶的摩天大楼。
能想象到,当它竣工后会有多么雄伟高耸,但想必不会有那一天了。
大厦的底层,留有流浪汉和流浪猫狗生活过得痕迹,骚臭味萦绕在鼻端。
不想“工作”时被打扰(主要是不想吓到别人),我只好沿着没装护栏的楼梯往上爬。
楼梯由于最近频繁降雨,生了一层湿滑青苔,我几次险些跌落。
原本想着到最顶上的一层去,但因为攀爬太累,到了二十几层时,终于体力不支。
无奈之下,我只得随便找了一个干净的房间走进去。
二十几层的高度视野很好,通过原本应该安装窗户的巨大缺口,可以看到城市中心区,同样高耸的大厦上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绚烂神奇,宛如神迹。
呼啸的风,穿过钢筋水泥构成的大厦残肢,吹散霉味和尘土气,同时也带来舒爽的凉意。
站在窗口,风从肋下穿过,有一种翱翔在空中的畅快感。
休息片刻之后,我把刀具摆在面前。
闭目计算步骤,然后睁开眼睛。
下定决心的时候,我听见上下牙齿在口腔里交错,发出“咯咯"的声音。
伸手拿起一把木工锯,开始肢解自己……
你一定无法想象,自己切割自己有多困难。
我用了一个半小时,才将连接肩膀的整条上臂切掉。
如同之前的小臂一样,离开肢体的那一瞬间,它就消失了。
解决了上臂之后,下面是脖子和脑袋。
对人体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核心部位。
我对着一面只剩一半的镜子,拿着刀子对准脖子。
因为紧张,手心疯狂出汗,湿滑的几乎握不住刀柄。
我只好用纸巾缠裹刀柄,以吸收掌心的汗水。
我发出一声喊,手上发力。
锋利的刀尖,霎时刺入脖颈,发出“噗嗤”泄气声,血顺着刀刃流出,并没用喷涌,只是静静地流。
手腕继续用力,刀刃向前,割开食道、气管的肌肉……
这时候,血竟然不怎么流了,像是有一层隐形的薄膜,将其封锁住。
颈椎处,无法用刀子切断,只能用斩骨刀。
好在很顺利,斩了两下就断掉了。
脖颈断掉的瞬间,眼前一黑,我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进入虚界。
不知过了多久,获得另一种视觉,另一种听觉,以及另一种嗅觉……
这就是虚界吗?
我瞪大虚化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世界。
一切事物都有灰白两色构成,就像小时候看过的黑白电视。
没有建筑也没有城市,天地一片苍茫,像是亘古天地初开时的模样,充斥在耳边的呼啸风声熄灭了,听到的只有万古长存的寂静。
至于味道,没有味道,无论怎么去嗅闻,都闻不到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