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生气,便从二楼跳了下来。
我以为自己会摔死,念着死了好,死了他就无法奈何我。
可惜没有。
我遇见了涂文。
他喜欢我,我知道他喜欢我。
我曾相信过友情。
和乔熙的。
我们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都一起分享。
直到初三那年,我跟她讲了,我路上遇到涂文解围的事。
却没想到,她竟在班里散播跟涂文的谣言,让我无法立足。
我曾相信过爱情。
和涂文的。
最初我是不怎么爱他的,但我是个女孩子,人类的感情,我一分都逃不脱,呆久了我会习惯,我会心动,我会爱。
所以当我发现自己怀孕时,就想要跟他一起离开——我想离开太久太久了。
可他踹了我一脚。
我流产了。
我惊觉,这世上原来什么都没有,他对我的那些好,都只是我的想象。
我曾为我们规划过多美的未来,我曾连孩子的名字都起好了。
我曾有无数个我曾。
现在,列位看客,请容我铺平稿纸,写下这个故事最后的真相。
关于整个乌鸦蛋系案件。
很遗憾,我高估自己了。
那年,我无比嚣张的离家出走,说白了就是一场闹剧。
我卷走了家里一些钱,跑到一个陌生的城——青冈。
我转悠了一个多月,在火锅店找工作时,被一个人薅住头发逮着了。
回头一看:那个酒鬼。
很不幸。
我被捉住了。我自由的人生,就此宣告结束。
酒鬼租了个带地下室的房子,将我关了进去。
酒精完全麻痹了他的脑子。
他那时已经疯了,他完全失去了价值依托,他自己住在上头房间里,将我丢进地下室。
他扔给我一沓草纸,说,“你不是喜欢写么,来,你写。老子给你时间,给你空间,你什么都不用干,你写啊。”
他凑近我,恶狠狠说,“你就呆在这里写一辈子,老子看你能写出个什么花样!”
那身和汗臭夹杂在一起的酒味,都要将我熏晕了。
他说太丢人了,太丢人了。
他跌跌撞撞说,丢人的人,是不配出去,不配见阳光的。
就这样,我在那间六平方米的地下室里,被囚禁了整整六年。
直到有天,醉鬼走在街上被车撞死了。
房东来收房时,发现了被脚链拴住的我。
我就这么踉踉跄跄走出去。
这时我已经23岁了。
我畏见阳光。
我这辈子经历了许多事。
能称得上乐趣的,不多。
第一回,是跟涂文在一起的那段岁月,就突然觉着有了依靠,心安得很。
好像一切都已经拨云见月,柳暗花明。
第二回是跟涂文重逢时,他跟我解释说,乔熙当年总去网吧找他,不是想挖我墙角,而是训斥他,叫他别再耽搁我。
我突然感到一种久违的欢喜。
也终于明白,熙熙是想弥补初三那年,对我的亏欠和背叛。
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就像涂文如今问我爱不爱他。
都隔世经年了。
我忘了。
我再不记得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记得,也不需要了。
我没能站在原地,也再不是当年张扬叛逆的小姑娘。
我成了一只阴沟里的耗子,无比惧怕阳光。
我的眼神,控制不住地闪烁。
我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步履蹒跚地回望我过去所经历的一切,就像看着别人的故事。
而发生在我身上的,于我而言,就只剩了麻木。
我走出地下室的那日,只见阳光灿烂。
街上车水马龙,人们摩肩接踵。
一切的川流不息和熙熙攘攘,都与我无关。
一切像被设定了慢动作。
而我到此为止了。
我是个被时间遗忘了的人。
我的脑海中,勾勒过的那么多公主王子、爱恨情仇,都在无边孤独和囚禁中一一死去。
不曾有人阅读我的故事,也没有人听我诉说。
孤独一寸寸侵扰着我,侵肌透骨。
我忽然间发了疯的想知道,这所有的一切,是不是我咎由自取,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才以至于会有今天?
而那些折断手指、符合了尘世一切行为标准的人,是不是拥有了更多的幸福,他们一生喜乐无忧?
我打零工攒够钱后,就悄悄租住在乔太太家隔壁,很多年闭门不出。
我习惯了。
没有人发现我。
我在乔太太家墙上,钻了很多个孔,我患上了一种名为偷·窥的病症。
那年做梦都抱着小提琴、后来又狠心丢下它的姑娘,最后过上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完美人生了吗?
就像童话故事里那样,安静、平和,人生中只拥有了鲜花和掌声。
并没有。
那个已经成为别人太太的姑娘,她焦虑、她恐慌、她像只小小的仓鼠,陷入了无休止的拼命奔跑中。
她给自己找了那么多学习和“提高”自己的材料,痛苦、艰难而悲哀地前行。
那些不是因为她需要,而是因为她习惯了。
习惯了焦虑,习惯了在皮鞭下,做那么多不知道为了什么的习题。
只为那么一丁点廉价的优越感。
她找不到自己的价值定位,做不了自己想做的事,像驴子一样,被光阴推着走。
可惜啊,游戏规则变了。
社会经济发展太快,如今的人都喜欢钱,拥有财富,才能拥有优越地位。
医生又岂是一个暴富的职业。
她“帮助”别人,盖房子,给人借钱、贷款。
实际上,就像当年带小首饰给我跟乔熙一样,炫耀又彰显优越感。
就这么掏空了自己和家人。
她无法理解,徐乾为什么同她不一样。
她始终认为是徐乾不够优秀,不够上进,絮絮叨叨辱骂他。
他们在我所窥视的那幢房子里,无休止地争吵、扭打、愤怒、发狂……到了最后,渐渐沉默。
渐渐的,房子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在那空荡荡的房间之中,嚎啕大哭。
优越吗?
一个离了婚的可怜女人。
成了服装设计师、按部就班过得还不错的妹妹乔熙,过来安慰她。
她狠抽了乔熙一个耳光,近乎暴怒般歇斯底里,“谁准你用那样同情的眼神看我!你算是什么东西!你也配!”她说。
就跟当年我说“那个地方我也去过”,她便转换话题,或攻击我一样。
她全身发抖,絮絮叨叨痛斥着乔熙有多么的不争气,年纪轻轻就跟男人乱搞,多卑贱。
哈哈,她声声句句说的那些,都是乔熙和涂文的绯闻。
很明显,乔熙的否认,早都已经无效了。
多可怜的人,靠践踏别人,来拼命地证明自己。
就靠那么点廉价的优越感续命。
不然,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她这辈子也拉不了小提琴了。
乔爸乔妈劝她跟徐乾道歉,跟他讲和,说女人就该像水一样,没什么地方是淌不过去的。
她疯了一样地指着自己,说徐乾跟那个二十岁的女人已经谈婚论嫁了,我现在讲和有什么用!
乔爸以曾经教育她的口气,要她反思,批评她不修边幅,批评她不够温柔、太要强、不会打扮自己、不够女人味,所以才没有看住自己的男人。
乔太太干笑了两声,平静说,其实我当年也想戴花的。
她说我当年拉小提琴时,穿着小小白纱裙,整个学校都轰动了。
后来谁摔了我的小提琴,剪了我的白纱裙,折断了我的手指,跟我说那些都不应该的,只要好好学习就行。
结果呢,我上天了?不就是个普通人。到现在,一切竟都还是我的错。
乔爸恼羞成怒,扇了她一个巴掌。
乔太太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慢慢的,双手捂住眼睛:“瞧瞧啊,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却活得还不如徐乾找的那个小姑娘。”
“她有我聪明吗?她有我认真读书吗?她会拉小提琴吗?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到头来,却是一文不值。”
她平静抚了抚脸颊,转过头,跟乔爸说:“到了今天,你还想对我指指点点吗?”
我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转过头,不想再窥视。
好像,那个看似拥有一切的女孩,如今也就这样。
瞧瞧,她算什么呢?
如今我们都喜欢钱,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做个当红主播就能年入几亿,或仗着有几分姿色,就能傍上大款,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她的优越感呢?
做医生救死扶伤吗?
她没兴趣,没人将这么崇高的价值教给过她。
她一直都是那年抱着小提琴的姑娘,看着自己伤到彻底的手,再奏不出一个像样的音符。
到如今,就连乔熙,从小就活在她光环下、平平无奇的乔熙,做了自己喜欢的服装设计师,努力之下也是一方精英,同她平起平坐。
她当年给我们带的小饰品,早都没人看得上了。
她就像个小姑娘那样,为了得不到的廉价优越感而愤怒。
可从来都没有人告诉她,人与人之间从来都是平起平坐,这世上,%的人都是普通人。
她被时代遗忘了。
乔太太疯了。
乔熙第二日的深夜,风风火火赶过来质问她,以无比怀疑的语气问,乔爸乔妈是怎么死的,他们的车为什么会刹车失灵,谁剪断了刹车线路?
那时,乔太太就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