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眉。”
闻言，我疑惑转过头去，才看清那一张胡子拉喳，眼睛通红的脸——居然是陈意桥。
印象里，念书时代，他一向是衣衫整洁，从从容容，从未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陈意桥？你来干什么？”
“你还在继续老师的研究吗？”
我直视他的眼睛，“当然，总有一天我会找到那种寄生虫。”
“老师……老师……有没有说过，被寄生者有没有可能救治？”
“据老师的猜测，这种寄生是无法逆转的，被寄生者无药可救。”
清晨的阳光清晰地照亮他的脸，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表情，似乎是面无表情。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直到他失踪。
……
执法者问我：“据你所知，陈意桥的医术怎么样？”
“虽然我们关系不好，但他是个很好的神经内科医生，无论是病人还是同行，对他的评价都不错。”
“隔行如隔山，所以还是冒昧问一下，医生会给自己诊断病情吗？”
“我会，但是如果是病情严重，还是会去看别的医生。”
他点点头，从桌子里拿出另一本记录本，打开给我看。
里面夹着一张脑部CT检查单，病人是陈意桥，开出单据的医生落款，也是陈意桥。
也就是说，陈意桥自己给自己开了一张CT检查单，主诉是连续一个月头疼。
“这是我们从医院找到的档案，但是没有找到他的CT数字化影像，应该是被他自己删除了，放射科的医生说，片子是他自己开，自己读的，他们并没有看过。”
执法者严肃起来，“我们怀疑，陈意桥可能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而不是感染了他自认为的那种寄生虫，他去见你的时候，你是否认为他精神有异常？”
“他会来见我，本来就是异常。”
“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执法者关掉记录器，“请你以后不要再擅自调查这起案件。”
我不置可否，“陈意桥的电脑在执法者那里吧？我想从那里找一篇论文出来，他没写完的硕士论文，寄生虫导致神经病变的那篇。如果那篇论文他有继续写下去，也许就能说明他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执法者皱着眉，“他电脑里的论文太多了，我们都看不懂，有一个文件夹写着论文，可能是你要找的，你一起拷走自己去找吧，但是这些都只是无稽之谈，没有科学根据，请你不要到处散播，会引起市民恐慌的消息。”
……
从执法局出来，我立刻回家插上U盘，去看拷出来的文件。
那个文件夹很杂乱，里面有一些论文，是他学生时代时写的，也有一些是国外发表的学术论文。
他故意把他们都混杂在一起，也许是想隐藏某篇论文，但我看下来，很轻易就从他的习惯里，找到了那篇论文。
我的手指有些颤抖，点开之后，匆匆扫了一下前言。
果然没有猜错，这就是他没有写完的硕士论文，但它的最后编辑日期，却在出事前。
出事前，他还在继续写这篇论文。
前半篇的内容，跟当初老师讲的差不多，这种寄生虫，以人类为唯一寄主，被寄生者会被寄生虫逐渐控制，变得嗜食人肉。
他说他在观察中发现，寄主在睡着后，寄生虫就会把控神经系统，操纵寄主的身体进食。
为了延缓寄生虫的行动，他开始给寄主喂食人肉，免得寄主攻击别人，
但寄生虫越长越大，进食量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控制。
论文中间插入了许多图片，其中一张是正常人的，而另一系列则从看着没有问题渐渐变成了病变，只不过，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病灶。
图片底下有标注，正常的那一张写着：陈意桥脑部CT扫描。
我平静地接着看下去，看见异常的那张下面写着：病人柏香脑部CT扫描。
病人柏香。
观察者陈意桥。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这篇论文。
我心想，他应该在一开始就发现了，柏香那难以察觉的脑部异常。
凭借老师曾经教给我们的知识，他判断，也许他找到了老师一生在寻找的临床病人。
那一刻他在想什么？
他曾断言老师是个偏执狂，是个骗子，站出来指控他，导致老师自杀。
在遇见柏香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他错了。
那个时候，他是什么样的表情，我真想看看。
可惜他已经死了。
论文还没有完结，我替他接着写下去。
抑制神经病变的药，对这种寄生虫，在初期有一定效果，但随着寄生虫与脑部神经融化加深，这些药吃再多都没用。
寄主最后会在寄生虫的控制下，抛弃身体，只留下被寄生的头颅。
头颅会飞走，寻找新的人类为食物。
无论是老师还是陈意桥，都只是给这种寄生虫起了名为A的代号。
但如今，我作为最后一个研究它们的人，想给它一个名字：飞天。
我替陈意桥写完了论文，关掉文档，看见网络上还在流传陈意桥的通缉照片。
那应该是他入职医院时候照的，穿着白大褂戴眼镜，斯文清瘦，目光有神。
凭着这张照片，执法者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都不会找到他。
因为他被吃掉了，完完整整地吃掉了，除了从柏香的嘴里，你找不到任何陈意桥的下落。
执法者和陈意桥都不知道，柏香最开始是我的病人。
她找到我，说她连续头疼，我看了片子，看见了那些微小得几乎不存在的病变。
我想到了老师，想到了陈意桥。
最终我告诉她，CT片显示她很健康，如果她不放心，可以去挂专家号。
我早说过，陈意桥是本市有名的神经内科专家。
天色亮起，我扭过头来看着窗外。
窗外的天空中满是灰色的积云，云层间明明暗暗，遮住了大半夜空和晨光，那里面还有什么？
是不是生活着另一个部族？
他们飘荡在云层里，长发散落，他们是从世界升起的魂魄，他们是未死的非人，他们是飞天者。
……
“黑犬遍体无杂毛，目如丹朱者，名风夷，能治飞头之疾。初不知飞头何疾，阅《搜神记》吴时将军朱桓一婢，每夜卧，头辄飞去，将晓复还。”——《山医对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