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吉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
他心里紧张得不行,腿肚子微微颤抖,他是在赌。
赌姜三对这条信息的重视程度,气氛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姜三终于点了点头。
吴子吉刚要松口气,就听他说道:“钱,我会想办法弄,不过在那之前……”
他指了指吴子吉,“你要跟着我。”
死扑街。
吴子吉忐忑地点头。
知道,他是怕自己泄密,现在最好想办法拖延,找到机会再逃。
姜三带着狗走在前面,吴子吉跟在后面。
自己居然被一个叫花子挟持了,他没精打采的晃着,瞟了一眼姜三的背影,咽了咽口水。
这事情远比他想象得要麻烦。
……
几栋墙体开裂的老式民房中间,围出了一条极窄的小巷。
中间牵着蛛网般,错综搭连的晾衣绳。
一个长头发的男人,蹲坐在地上,叼着根烟,像是在发呆。
对面的一个矮子,看他目光发散,朝他挥了挥手。
“你让我去杀一个带着条狗的叫花子?”长发男人回过神来,再三确认道。
“对。”矮子道。
长发男人笑了笑,“这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叫花子?”
“没错,但是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老大,您这活老子可接不了。
矮子闻言挑眉。
长发男人耸肩道:“您雇我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要杀的人是什么等级我都知道,但是这次,你出比以往都高的价钱,让我杀一个普通的叫花子,是个人都会怀疑里面有猫腻的吧?"
“你想听故事?"
“我只是想知道,那叫花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长发男人活动着手腕,“您把具体的事情告诉我,我再考虑考虑。”
矮子露出一种狡黠的笑容,“好吧,不过你放心,你绝对会感兴趣的。”
……
姜三带着吴子吉,往九龙寨的方向走。
他打量着这个十**岁模样的少年,这小子说话很利索,脑子够灵活,有一股常年在码头干活的孩子特有的的机灵劲。
能想象到,他以后会成长成那种油嘴滑舌的商贩。
最让他感到好奇的,是这个孩子给钱什么活都接的招牌,实在够大胆。
九龙城寨,香港最大的贫民窟,由于遗留问题导致它成为了香港著名的“三不管”地带。
逃犯,毒枭,**和流浪汉混迹其中。
可以说,是一个依靠着与外界不同的残酷的秩序,运行着的“城中城”。
无比混乱,死人的事每天都在发生,政府都不去管,外面的人也就默许着它的存在。
他们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
姜三面无表情的带着路,吴子吉看着他的背影,眯了眯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子吉和姜三,穿过一条小胡同,消失在转角处。
这个时候,长发男人从一家烟草铺子走出,看了看四周,挠着头朝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晃了过去。
……
九龙寨的建筑,都透着一股失控的胡作非为的感觉。
到处都是私搭乱建的通道,把楼与楼连接为一体,像一个巨大的水泥怪兽,满身都是疮痍,骨刺,深不见底的窟隆。
复杂的违章建筑,把城寨布置成了一个巨大的立体迷宫。
看起来直线距离很短的路程,往往要绕上好大一圈才能到达。
有时,甚至要通过长梯,爬上楼顶,才能找到通道。
姜三带着他,穿过迷宫一样的违规建筑,最后上到一栋楼的天台,那里用废旧铁架子和帆布,搭着一个简陋的窝棚。
姜三把盖住门洞的纸壳板掀开,钻了进去。
吴子吉微微愣了愣,马上也跟着他钻了进去。
里面铺着防潮的破毛毡和一层层破布,墙上用铁钩子挂着各种破烂东西,一个装着半根蜡烛的塑料瓶,吊在窝棚中央。
姜三掏出根火柴点亮,狭窄的空间,笼罩在棕黄色的烛光之中,有种特别的陈旧的氛围。
姜三窝在一个角落,老狗趴在他脚边。
他把毛票扔给吴子吉,“给我讲讲吧,这东西的来历。”
“老板,我也说了,您钱不够,所以现在还不能……”
“来历,你到底知不知道?”姜三有些不耐烦。
“当然知道,我哪敢骗您哪。”吴子吉看他还是不信,“这样吧,我先告诉你一点,好教您安心。”
他指了指姜三的刺青,“这是一个家族特有的标记。”
“一个家族?”
“对,叫做黄门,一个很神秘的家族,平时活动很隐蔽,碰巧我收钱帮他们做过一些事情,所以知道一些。”
“这个刺青,是家族里面一些身份特殊的人的标记。这个特殊,不是指他们的地位较高,而是说他们做的工作。”
“既然你有这个刺青,又不知道黄门,看来你大概是还没被带进黄门就逃出来的,对吧?”
姜三点头,“然后?”
“我就先说这么多,更详细的问题,等你凑够了钱再告诉你。”
姜三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对了,您能不能跟我讲讲,打听这纹身来历的原因?”吴子吉观察着他的表情,“是为了找人吗?”
“对,找人。”
姜三盯了他一会,似乎觉得没什么必要防范他,身子往后舒服的靠在破烂堆上,“找人寻仇的。”
……
长发男人身材很匀称,他和姜三属于同一种类型,关节灵活,爆发力强,只是姜三要比他更瘦削一些。
他把头发绑起来,蹲在码头堆放的货箱旁边抽烟。
一个小孩,坐在一只大木箱子上面,叠着一张报纸玩,看样子是码头工人的孩子。
“嘿,小鬼。”长发男人冲他摆手,“打听个事。”
小孩不搭理他,自顾自的折纸玩。
男人往他那边挪了挪,看着他折纸,冷不丁的在他耳边“喂”了一声,吓了那小孩一跳。
“我不能跟里讲话,我阿妈讲,这边有叫花子,专抓小孩来食啦。”小孩目不斜视。
男人失笑,“那你看我像叫花子咩啊?”
小孩认真的打量他片刻,指着他的头发,“里头发都不剪,不系叫花子系什么?”
男人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是个性啦,你个娃娃懂个球。”
他伸手拿过小孩手里的报纸,和那小孩并排坐在木箱上,手指灵活的翻动,几下叠出个纸葫芦,“喏,厉害吧?”
小孩不屑地撇撇嘴,“这个我阿妈也会叠啦。”
两人聊了起来。
男人问道:“小鬼,你知不知道这边有个叫花子,带着条狗的。”
小孩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那系我阿妈讲的,抓小孩来食的叫花子吗?”
他比比画画的对男人讲:“我看到过啦,总牵着条狗嘛,我阿妈讲他会杀人,专食小孩啊,让我看到他要跑远点啦。”
“哦,你看到过他杀人吗?”男人饶有兴趣。
“我阿妈看到过啊,她说她看到过那叫花子,拿着把刀子,在一个死胡同里和十来个人对砍,结果就他一个活着出来了。我阿妈说,他一刀砍在人的脖子上,那人就死啦。”小孩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哦……”
“我今天看到他啦!”小孩忽然凑近男人的耳朵,道。
“嗯?在哪?”
“而且,我还知道,小吴哥被他抓走啦!”
“谁?”
“那个给钱什么都做的吴子吉,被叫花子抓走啦。”小孩显得很激动,“他看到了叫花子的秘密!”
男人的表情起了细微的变化。
他饶有兴趣的摸摸下巴,“……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去哪了?”
小孩指了一个方向。
男人看了一眼,那是九龙寨的方向,哦了一声,猛地敲了一下小孩的脑壳。
然后恶作剧得逞似的,哈哈笑着逃跑了。
小孩愣了片刻,摸着自己的脑壳小声道:“……癫的?”
……
长发男人,是个收钱杀人的杀手。
但是他和其他的那些同行,有着本质的区别:他不是为了钱,他纯粹是为了好玩。
他做一切事情,完全是以自己的兴趣为动机。
杀人本身没意思,但可以牵扯进一大堆旁人避之不及的事件。
他享受这种意料之外的变故,带来的惊喜。
他往九龙寨的方向走,想起了矮子给他讲的故事。
关于姜三的故事。
矮子对他讲了让他去刺杀姜三的原因。
这个男人,当年带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演变成了噩梦一样的危机感。
只要他存在于这个世上,矮子就永远不能安心。
矮子的工作很特殊。
行里的人叫他“养獒的”,他的工作被称作“炼獒”。
但是实际上,他养的并不是狗,他养的都是人。
矮子养的人,基本上是些孤儿,贩来的小孩。
养他们,自然不是出自善意,而是出于利益。
有一伙人专门出钱来收这些人,是一个比较稳定的出货渠道。
他们收的人是特定的,要求要具有很强的身手,又容易掌控的畜牲般的人。
简单来说,矮子就像个训练师,将那些孩子训练成他们需要的货物,通过这种方式赚钱。
草原上有“九犬一赘”的传说,把刚出生的一窝小狗,关在地窖里,让它们互相拼杀。
最后剩下最强的一只。
再往地窖里投入狼,数量每天逐渐增加,窖底的狗,只有咬死了狼,才有食物。
靠这种方式锻炼出来的狗,就成为了最凶猛的獒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