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一直不肯主动接触这些层面,就是不想打破现有的平静生活。你眷恋着安稳,却不得不面对挑战。”
“但是周辞,像我们这样的人,的确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然寄托在别人身上。可假如没有保护自己的实力,哪来拼搏未来的资格?”
蜷蚁怎谈生死,草莽难论贫富……如果连保命的本事都没有,一切就都是妄想。
我捏紧了拳头,心中惊涛骇浪过后,反而渐渐平静下来:“花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在我身上,看来你遇上了一些麻烦,而这种麻烦,需要用到我的力量。”
“周辞,你不算个聪明人,却是个明白人。”
卯月纯看着我的眼神越发温柔,语气却流露出寒意,“改造人的尖刀,已经深入这里了,我需要一双能看破迷雾的眼睛。这个世界上,只有死物不会撒谎,也只有你能撬开它们的嘴。”
“如果我加入你们,能得到什么?”我定定地看着她。
卯月纯递来一个黑天鹅绒饰品盒:“金钱、势力、地位、关于敌人和局势的机密资料、提高自身能力的契机……只要你愿意,它们都将成为你的。”
如果点一下头,这些许多普通人穷尽一生,也求而不得的东西,就会被我唾手可得。
但是,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餐?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精致的十字架吊坠。
我咽了下口水,艰难地问:“我需要付出什么?”
卯月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赌上你的一切,换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
入夜,卯月纯带着我,驱车前往一处私人地下诊所,在那里,我见到了四具尸体。
黑白黄人种俱全,整齐地摆放在四台冷冻柜里,赤身果体,像是一场小型人体展览会。
他们的颈上,都挂着一条银质等臂十字架,和我刚从卯月纯手上得到的极为相似。
只不过,我的那条十字架上,还镶嵌了一颗黑曜石。
毫无疑问,这四个人生前都是使徒联盟的成员。
然而现在,他们只是四具死相奇葩的尸体。
是的,奇葩。
“我从来不知道,人体可以扭曲得……嗯,如此艺术。”
我压下心里本能升起的恐惧,勉强笑了笑,又有些疑惑,“他们的十字架代表什么?”
“加入联盟的普通人。”
卯月纯看着那四具冰冷的尸体,语气淡漠,“异化者的数量极为稀少,因此,组织不会把有限的高端资源,用在低级事务上。”
“而在这个,人类已分化为三个领域的世界上,普通人拥有着最广阔的市场,和最庞大的关系群,他们能帮组织做很多事情。”
我顿时秒懂。
这就好比特洛伊战争里的木马,最能攻破壁垒的,往往是来自内部的威胁。
“墨西哥分部,并不是联盟发展的重点,这里一共驻有五十个成员,其中只有一个是作为决策者的异化人,而这四个人,生前都在分部担任了重要职位。”
卯月纯樱花般美丽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了。
她的声音有些冷厉,“我要知道凶手是谁。”
我仔细看了看这些尸体,全身上下没有出血性伤口,但关节处几乎都被人拧掉了环儿。
尤其是颈椎和腰椎两个位置,简直是被生生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好一位力大无穷,又心狠手辣的骨科天才。
“最近死亡的人是谁?死亡时间是多久?”
“就是你身旁的那个黑人,死在三天前的夜里。”
我摘下礼服手套,把手按在其中一具尸体上。
一股冰冷僵硬的感觉,席卷而来,让我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
就像是电脑与手机之间,连接起一条数据线——
凌晨时分,夜雨,街道上不断闪烁的灯光,一条神秘短信,灯光昏暗的巷子……
死者脑中,如雪花片般杂乱无章的记忆,很快被我拼凑完整。
大概十分钟后,我猛地松开手,全身关节似乎还残留着隐痛,冷汗几乎浸透了背后的衣服。
卯月纯很体贴地递给我一张纸巾:“看到了什么?”
“影子!”
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移开视线,“那个时候,他刚从一个酒吧里走出来,为了躲雨拐进了一条小巷。刚走到路灯下的时候,听见了笑声。”
卯月纯皱起眉头:“笑声?”
“女性的笑声,听起来应该年纪不大。他以为是路人,可是回头的时候,发现身后没有别人,而自己的影子旁边,多了一个很高挑的女性黑影。”
我回忆着,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女性黑影抱住了他的影子,用力掰折。‘咔嚓’一声,他的脊椎诡异地被折断,然后……”
剩下的,我简直说不下去。
无法想象,这个强壮的男人,当时是怎样无助地倒在地上。
眼睁睁地看着墙壁上,属于影子之间的虐杀,离奇地在他身上变成现实。
他甚至喊不出一声救命,连凶手的脸都没看到。
就这样,痛苦地走向死亡,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个正常关节。
整理了一下思路,我有些迟疑地说:“凶手能让攻击影子造成的伤害,反作用于人体,这不像是改造人的能力,反而……”
“她也是异化人。”
卯月纯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明天早上,我会把签证和机票给你。”
“干什么?”我有些疑惑,话题怎么转到这上面了?
“他们的死亡,说明这个据点已经暴露了,分部可以撤掉,但决策者不能有事。你明天护送他去东京,我会安排人在那里接应你们。这边的烂摊子让我来处理。”
我顿时苦了脸:“卯月小姐,你觉得我把皮剥下来,够给他做件防弹衣吗?”
卯月纯点了点嘴唇:“那你是想留下来等死?”
看了看四具快被拧成中国结的尸体,我心底一沉,很没骨气地屈服了:“请问分部的决策者——那位同事怎么称呼?”
“史密斯。”
我擦汗的手僵了一下。
卯月纯勾了勾嘴角,忽然盯着我的眼睛问道:“刚才你除了那个影子,还有看到别的东西吗?”
事实上,还有一条内容古怪的短信。
然而,当那寥寥几字闪过脑海,我迟疑一下,摇了摇头,很快地收拾好自己脸上的情绪。
卯月纯静默地看了我一会儿,眼眸清澈如含着一汪春水:“周辞,史密斯是组织十分看重的成员,请务必办好这件事,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
惑人香气近在咫尺,我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被泡在了酒里。
……
亚德·史密斯,48岁。
英籍异化人,使徒联盟的重要能力者之一,代号“浮光”。
我拖着一个小行李箱登上飞机。
MEX作为墨西哥城最大的机场,客流量向来不可小觑,我搭乘的航班,也如预料之中一样座无虚席。
我按照机票上的代码,走到最后一排,看到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位头发灰白的老人。
他正闭着双眼休憩,直到我把行李放好,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抬起头来,表情有些迷茫:“周?”
他看起来起码有60岁了,面孔分明是照片的衰老版。
我侧过身体,将贴身佩戴的十字架悄然亮了亮:“是的,史密斯先生。”
“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搭档。”他和我行了握手礼,然后继续合目小憩。
我感觉到一种隐晦的尴尬,只好摸摸鼻子打量四周。
过了一会儿,伴随着广播里的起飞提示,遮光板被打开,引擎轰鸣声和气压变化,让我感觉耳膜有些疼痛。
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枯瘦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
史密斯似乎有些晕机,他紧皱着眉头,额头上冷汗渗涔,脸色难看得不像话。
我被他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准备招来乘务员,被他紧紧按住了。
“我没事,只是身体机能衰竭,不能很快适应这种感觉……”
他的声音很虚弱,“等会儿你扶我去洗手间,拿水擦擦脸就好了。”
资历老的,自然比新人有话语权。
我只好给他按了按太阳穴,舒缓神经,然后在飞机平稳之后,扶着他往洗手间走去。
谢天谢地,指示灯是暗着的,说明此时里面没有一个占坑为王的英雄。
我摁下电灯开关,史密斯立刻冲进去,在洗漱台前吐了起来,估计他之前没吃过什么东西,一时间只能干呕。
看得我不禁担心,他会不会把胃都吐出来。
“你还好吧?”
“我……梦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他用纸巾擦了擦嘴,苦笑着说,“我的上一任搭档,也是我的生活助理,和你一样,是个很精神的亚裔小伙子。”
“可惜,一个星期前我们在咖啡厅谈事情的时候,我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间的工夫,回来就看见他瘫在地上,脖子扭成了麻花……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觉得,在这种时候,只要保持住僵硬的微笑就好了。
“我在联盟干了13年,几乎以为自己会在里面扎根,没想到还会有离开的时候。”
延伸着鱼尾纹的眼睛出现迷惘神色,史密斯喃喃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我怎么看都觉得,这位搭档在精神方面有些不大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