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宋博要去打工,但回来的比较早,会给褚础做饭教他学习。
他还说,等下次回家时,带褚础一起回去。
他的父母,一定很愿意收养这个跟弟弟很像的孩子。
……
以前在福利院时,有护工悄悄议论,说褚础的命不好。
褚础也不知道,她们说得对不对。
父母遇害虽然糟糕,但进了福利院后,也有人关爱,他觉得,日子并不难过。
之后被有钱人领养,住进大房子,他一度觉得自己挺幸运。
直到发现,领养人只想要个替死鬼,他又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命不好。
但宋博的出现,给了他一个新家,他还是觉得,自己的运气并不差。
……
这一天,褚础在家接到宋博电话,说他临时在便利店里值班,夜里没法回来做饭。
叫褚础不要担心,他会叫一个朋友来帮忙。
晚上七点,家里有人敲门,褚础透过猫眼,看向外面。
停车场的王伯,手拎一个超市塑料袋,站在门口。
原来,王伯就是宋哥的那个朋友。
王伯满脸乐呵地进门,塑料袋里,装满超市买的食材。
事隔多日,再见到熟人,褚础心里也很高兴。
王伯似乎知道些内情,并没有多问他和养父母的事。
一进屋,就直奔厨房,动手洗菜做菜,还把褚础赶出厨房,让他自己去玩不用帮忙。
褚础是个懂事的孩子,王伯做饭时,他用热水冲了杯茶,给王伯端进去。
厨房里热气腾腾,油烟翻滚,系着围裙的王伯,拿掉了他的鸭舌帽,扇着涌到面前的油烟在炒菜。
褚础正想出声叫他,目光落在王伯身上后,一时无法移开。
王伯的头发稀疏,后脑勺秃了一块。
褚础的身体开始颤抖。
他想起,报纸上那张人贩子的照片。
他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只是头发和照片相像,并不代表什么,王伯是有天使翅膀的好人。
但他很快又意识到不对,之前看到的是反的……
王伯转过身看到端着茶的褚础,笑着,说他是乖孩子子,让他把茶放下就行。
褚础把茶放在灶台上,转身用颤抖的手,掏摸衣袋里的善恶眼镜,想做最后的确认。
戴好眼镜转过身,发现王伯就站在面前,近到紧贴自己的程度。
“褚础,你的脸色有点不对。”王伯面带着假笑,弯下腰对褚础说话。
额头两个长长的尖角,在褚础眼前晃动。
毋庸置疑,王伯就是那个拐走孩子的人贩子。
褚础扭头就跑。
但王伯早有预料,抢在他前面关上了门,身体挡住门口。
他伸出双手按住褚础:“你看出来什么了是吧?别出去乱说,说了的话,也会害了你的宋哥。”
“宋……宋哥?他怎么了?”
“你觉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贩卖人口这种事,是一个人就可以搞定的吗?”
“不会的!他的弟弟,就是被人贩子拐走的!他最痛恨人贩子了!”
“没错,正是这个原因,他才做了这个。”
“不可能!他是好人!你是坏人!你们不可能是一起的!”
“你不信?多亏了他和小区里的人聊天,搜集情报,我们才能找准目标。”
“他那是在和人了解我家的情况。”
“了解情况?呵,跟新搬来的邻居,了解你们家情况?”
一句话,问得褚础哑口无言。
僵持的局面,被一阵电话铃声打破。
王伯离开门边,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接了起来。
“喂,你提前回来了?那太好了。”他冲褚础摇了摇手机,示意是宋博打来的。
“到哪儿了?快点来吧。这边出了点问题。对。你一定要想办法说服他。”
褚础的神经,像拉满的弓弦般紧绷。
如果宋博也是坏人,自己被他们两个堵在屋里,就完蛋了。
他趁着王伯打电话分神时,突然冲向门口。
王伯惊觉,放下手机,打算阻止。
褚础抓住门把手,狠狠往王伯的面门摔过去,然后窜了出去。
身后听到一声巨响,还有王伯的惨叫。
出门后,褚础沿着楼梯朝楼下跑。
刚下了两层,迎面看到楼梯上站着一个人,正是宋博。
“褚础!出什么事了?”宋博问。
褚础没有说话,转头往反方向跑。
宋博叫着他的名字,脚步蹬蹬地追上来。
没爬几层,就没了楼梯。
褚础推开面前的门,外面已是六层楼顶。
夜晚的冷风,扑面而来,吹得他身体后仰。
慌不择路的结果,是无路可退。
宋博也从门里追出来,褚础只能一步步后退。
“褚础,你跑什么?”宋博喘着气,步步逼近。
这时候,已经没什么好隐瞒。
褚础对着他大叫:“原来你和王伯是一伙的!你弟弟就是被人贩子拐走的!为什么你还要当人贩子?!”
“我……”
宋博的脸色一变,移开目光似乎想要回避。
但表情很快又变得坦然,“没错,我是活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这么做是为了钱,也有别的原因。”
“当年,我和我妈为了找弟弟,四处张贴寻人启事,遭到了无数的白眼和阻挠。”
“我们去挨家挨户打听,有没有见过我弟弟。那些家长叫我们滚,说孩子丢了是我们自己的错!”
“很多事情,没有自己经历过,是无法感同身受的。既然如此,那我就让那些家长,也尝尝失去孩子的痛苦!让他们清醒,理解孩子被拐,到底是谁的错!”
“你……你……”褚础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有一个念头,在他单纯的头脑里闪烁,“你是坏人!你是坏人!”
“褚础,你还太小,好人坏人,不过是小孩子才用的评判标准。不管我在外面做什么,我会一直把你当做弟弟看待,我爸妈也会乐意收养你的。所以,一切都没有变,跟我回去吧!”
宋博伸出手,朝褚础走近。
透过眼镜看到的宋博,依旧有着天使的翅膀,不见额上双角。
但在褚础看来,他比那种有角的恶人更可怕,不由得步步后退。
“小心!”宋博突然大叫。
褚础已退到楼边,但是惊慌中,他没能立刻停住。
脚下被筑在楼顶边缘的水泥条绊到,身体往后倒下。
一瞬间天旋地转,意识到自己坠楼时,已经晚了。
就在这转瞬之间,他的手臂感到一痛,整个人悬挂在了半空。
“抓住你了。”
宋博的脸,出现在头顶上方。
说着初遇时一样的话,一样在微笑。
宋博的半个身体,露出在楼顶,伸出的右臂,紧紧握住褚础的左腕。
褚础的心,悬挂半空。
这里是六楼顶,摔下去的话,会有生命危险。
“不要动。我拉你上来。”宋博的手上开始用力。
褚础并不想被这个坏人搭救。
但他更不想死,于是乖乖安静不动。
但是宋博的身体,为了拉住他,已经探出太多,失去重心,无法再承受重负。
还没把褚础拉上去,他自己也从楼边滑了下来。
感到身体下坠的褚础,发出惊叫。
但很快,人又被拽住。
宋博人虽然掉出楼顶,左臂仍紧紧勾住楼顶边缘突起的水泥条不放。
他用单臂,撑住了自己,加上褚础的体重。
“不要怕,大哥一定……把你拉上去。”宋博还在试图把褚础往上提。
但褚础和楼顶之间,还隔着很远距离。
“没事,大哥……一定让你平安上去!”
褚础忽然感到身体发生晃动,惊叫出声。
是宋博,在以自己勾住楼顶的左臂为圆心,左右晃动下方的褚础。
这行为相当危险,褚础感到阵阵眩晕。
鼻梁上的善恶眼镜也松脱掉落。
他知道,两人随时有可能都掉下去。
一次,两次。
第三次的时候,宋博的右臂,突然用力一甩。
褚础感觉自己的身体飞了起来,到了最高处后,又迅速落地。
他被宋博甩到了楼顶边缘的内侧,安全着陆了。
褚础高兴地几乎要哭出来,忙往里滚了两滚,抬头寻找宋博身影。
楼顶是空的,除了他,没有别人。
他马上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快速爬近边缘,探头往楼下看去。
楼下,黑乎乎的地面上,趴着一个人,动也不动。
用尽力气救了他的宋博,最后放开他的手,独自坠落于地面。
褚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止不住地溢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
明明摔死的是一个坏人,但眼泪就是止不住。
……
“这里昨晚上摔死个人?”
“早被执法者拖走了。一起住的小男孩也被带走了,怀疑是拐卖来的。”
“死的是人贩?”
“可能是吧,好像还有个同案犯逃走了。”
“所以,楼里什么人都没了?”
“没了没了,你来晚了。”
“运气真差啊,啥也没看着。算了,还是找人搓麻将去。”
老式公房的楼下,不时有人聚过来,和知情人聊几句后又离去。
人群一直没聚集起来。
只有地上一滩渗入泥土的血迹显示,这里出过人命。
一个身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孩走近,但她没有靠近众人,在稍远的地方,用脚拨开杂草,寻找着什么。
不久,她发出一声欢呼,从草丛中捡起一副白框黑腿的眼镜,往小区外跑去。
小区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两厢车,驾驶座上的,是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
“找到了!”
女孩从小区跑出来,挥动着手中的善恶眼镜。
“那走吧。”青年没多说什么,发动了汽车。
女孩迟迟没有上来。
她戴上眼镜,先在驾驶室外看了会儿,又站到车前,正面观察青年。
“在磨蹭什么?”青年没好气地说。
“在看你呀。看看你的背后,有没有天使翅膀,是不是一个好人。”
“那副眼镜不是这么用的。”
“啊?反了吗?”
“善恶眼镜没有正反之分,光看一面,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全部。这世上的人,并不是只分善恶那么简单,所以眼镜也需要两面结合起来看。”
“是吗?那不就等于完全没用?”女孩把眼镜摘下来翻看。
“也不至于没用,至少从角的长度和翅膀的大小,可以判段这人,是善大于恶,还是恶多过善。这功能,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
“这样啊……说起来,大叔怎么又做滥好人,把‘不存在物品’给人试用了,还要我们负责收回。”
“谁让他是老板,我们是打工的。现在成功回收了,就别多事了。走吧。”
闻言,女孩收起眼镜,坐上副驾驶座,扭头恶作剧般看向青年,“喂,你猜猜我从眼镜里看到了什么?你是有翅膀的,还是有角的?”
“不想猜。但我不用看也知道,你头上一定有角。”
两厢车尾部的排气管,突突冒出白气。
很快,混迹于马路上的大小汽车之间,汇入城市车流。
……